@Lenciel

记一次生日

Don't touch me

除非你想活得超出阎王爷的审批权限,世界上唯一不用努力就能得到的,只有年龄。

所以我说过,成年人过生日,往往心情复杂。

到了中年,情况更易不堪。难得有契弗这样的家伙摊开纸写我们,多半就是 38 岁 83 公斤,穿四角泳裤参加部门水上乐园趴的那堆。

头发稀疏,肚腩肥厚,不会游泳,无人搭讪,一脸寂寥地坐在池边地垫上。

说起来没有大问题,却又如同脚下那一池黄绿,前调是 84 消毒剂,中调有橡胶游泳圈的霉味和浅水区暖洋洋的微弱尿骚气,后调是琥珀、麝香、雪松等一切因为过气所以性状趋于稳定的物质。

大家当然也都没有放弃。

每天一上网,就能看到不少人在追求平淡,甚至有挺多成功人士,在追求磨砺。这想法大概也源远流长,古有老庄,近有尼采,What does not kill me, makes me stronger 嘛,平淡是真,吃苦是福。

听起来很带劲,但花钱去珠峰,可能只是添堵。更不用说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苦修和压力通常对人类有害,过度自律,没有困难制造困难,容易焦虑、抑郁和心脏病。

人生苦不苦都短,别对自己那么过分。

更多人想过得幸福一些。

但幸福这东西,本身太有问题。那帮觉得吃苦就是幸福的人不用再说,为了搞清楚大多数人怎么就幸福,人类搞过研究,搞过指数,甚至搞过公式,还是没搞定。我今年看过 Gary Saul Morson 的一篇超级长文,细究几代俄罗斯巨匠对幸福的不断探索,最后结论好像是,这东西太神秘了。

我觉得,可以放弃。把这种东西当目标去追求,不如瞄准别的东西,可能顺手就得到了二两幸福。

那瞄准什么?今天蒙爷问我生日愿望,让我记起来刚满三十岁的时候,想写点小说。

如果有人来问我原因,我会臭屁地说,你看,科学和工程的发展,从不会因为某个人延迟太久。没有牛顿,会有莱布尼茨和惠更斯;没有 Jeff Dean,会有王若愚。但如果达·芬奇跑去安吉亚里打仗,肯定就没了《蒙娜丽萨》;如果司马迁没有及时止血,肯定就没了《太公史记》。

别生气,在内心里,我当然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类瑰宝。写点东西,一方面是类似 Pennebaker 在《Opening Up By Writing It Down》里说的那点儿意思:跳舞也好,唱歌也好,别人的歌舞毕竟是别人的,没有自己写出来酣畅淋漓。

更多还是好奇自己究竟能够写成什么样。

达芬奇大概是一个季度的 OKR 长这样:

  • 测量米兰及其郊区
  • 请教数学老师怎样把三角形化为(相同面积的)正方形
  • 请教 Giannino the Bombardier,费拉拉塔楼没有洞眼的外墙是如何建造的
  • 问 Benedetto Protinari,佛兰德人如何冰上行走
  • 请教专家,如何修复伦巴第式的水闸,运河和磨坊
  • 按照法国人 Giovanni Francese 传授的方法测量太阳
  • 描绘啄木鸟的舌头
  • 给猪肺充气,观察结果是长度增加,宽度增加,还是两者都增加
  • 每周六到澡堂子里去,观察那里的裸体男人

天才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一直在鼓励着我们这些普通人类不断去学习。但这大半年,我就像一台无法对焦的相机:生活中当然充满了各种欣喜和幸运,也有很多好风景。按下快门,却总是错位和模糊,让人感受到的,常常只是时间的流逝。

所以又准备重新出发了,很多人劝,说外部环境不好,说好好守着胜利果实。

但我还是好奇。

出租车司机

出门滴滴,师傅80码+从我面前呼啸而过,然后呲溜一个急刹。

只好跑一截去上车,人有点儿喘。

他扭头笑道:「弟娃儿,不好意思,一不留神,冲过了。」

50边儿上的人,结结实实一身好肉,直鼻紧嘴,大眼高眉,皮夹克闪闪发亮地敞着,里面是件摇滚T恤。

破洞牛仔裤包不住的膝盖,跟着音乐不停晃动。

「听歌听走神的吧」,我指着他中控屏幕上的汪峰,「你这个年纪听这个的不多。」

然后就发动,却堵在五街。

车流像熬坏的粥,冒着糊味儿慢慢涌向路口。

各自埋头刷会儿手机,大哥像知道我等着一般叹口气说:「以前啊,我开酒吧,搞乐队。少陵路那儿,我们炒起来的。」

「然后就遇到一些姑娘。」

「多得很,那时候潇洒。」

「娶了几个?」

「谁都没娶。最喜欢的那个,没留住。」

「帅成你这样没留住啊?」

「喜欢汪峰,喜欢和我一起唱汪峰」,大哥没理我,「走了,我也不唱了,只是听听。」

「也不奇怪,谁能知道她们要什么呢?有时候,她们看上一个男人因为啊居然有人长成这样。另一些时候,她们则要求你应该有能力告别旧爱、设计新居、杀猪、掌舵、写十四行诗、平衡收支、按摩、接骨、换尿布、策划侵略、安慰临终之人、友好合作、独立工作、挖矿、施肥、写电脑程序、做可口的饭菜、有效地战斗、英勇地死去。」

「弟娃儿喜欢开玩笑。但确实,谁知道她们要什么呢。」

「你啊,开车的时候,少听汪峰。我看你这个神,还得走点儿时间。」

「我估计会走一辈子。」

把灵魂都攫去的爱是什么感觉?看一眼就无法拔出的吸引力是什么感觉?如果体会到,是幸运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