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失约

1

淅淅沥沥的,仿佛是雨声。

确实是。

但不只是。

雨声是风声带来的,又点缀着雷声。

好像很多拎着雨伞的人涌进一辆昏暗而拥挤的大巴,滴滴答答的水珠之外,有很多更加坚硬的东西在摩擦着,碰撞着。

「让我补会儿觉也不行啊」,我这么想着从床上爬起来。窗外的余晖把最后的光交给了灯,初亮的灯却有些迟疑的闪烁了几下便熄灭了,让路和夜渐渐融成一片。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对时隐时现的雾灯才又把它们劈开。

是 C 回来了。

她的脸上有泪光,似乎是很伤心地哭过了。

「是他?」

她用力地点点头。

「几张照片也能确认?万一不是呢?」

「他的外套里有个袋子,里面装着飞蛾、蝉和金龟子……」

雨好像停了,屋檐下却仍然啪嗒啪嗒,四下的寂静于是显得更加寂静。

「我以为我看到的时候不会难过…」,C 一开口又难掩悸动。

「也算是一桩心事了结,反正 —— 你一直奇怪他为什么会失约。」

我心里面其实想说的是,「反正我们也已经老了」。

年过五旬,我和她早没有了当年的腰身,鱼尾纹、法令纹、抬头纹,还有靠玻尿酸维持的惨淡的弹性,让我们就像风暴后驶回港口的船只,连自己都已经羞于想起自己闪亮出港时清爽自然的模样。两天来的忧伤和沉重,更是让岁月在 C 身上留下的痕迹显得愈发无情。

那天 C 在微信里面发来信息,说铜梁下面一个县在征集陈年疑案的线索,然后发了几张照片过来。因为时间的关系,照片的轮廓已经有点模糊,但看得出是高速路上的车祸,现场异常惨烈。其中一个遇难者的姿势有些奇特:大部分车祸里的死者都是躺着,但他好像是被处理现场的人抬起来似的,坐着靠在了护栏上。

「你看是他吗?」

「很像,但如果他是出了车祸,怎么可能什么人都不知道?」

「愿不愿意陪我去看看?」

隔着手机屏幕,我也能看见 C 那我熟悉的平淡却令人无法拒绝的表情。她总是这样,自己默默地琢磨,然后决定,对其他人说的时候,并不是商量,更像是通知。但我没想到,快二十年过去了,她还在找他。

人人都号称为了明天活着,但真正重要的,都在过去。

我安排了一下店里的事情,就陪她出发了。

2

差不多三十年前,我们都才毕业不久,进了同一家公司。

因为租住在同一个小区,我们每天都一起上下班,很快就变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

到了冬天的时候,我发现 C 爱上了跟她同一个部门的 S,那个神秘的穿透测试项目的首席科学家。

所谓穿透测试, 就是想各种办法攻破公司最核心的产品,那款著名的防火墙 Hope Firewall。

S 瘦瘦的,讲话很快,长得不难看,但也不算多帅。工作的时候很严肃,甚至让人觉得威严,但私底下很爱逗大家笑,团队被他带得气氛很好。他本来就有过硬的技术底子,之前负责防火墙的研发部门,本来很被公司器重。但他突然打申请来带领穿透测试的团队,上面劝了很久也没用,才勉强同意了他的要求。结果在他来之后,发现漏洞的速度是之前的好几十倍,给公司带去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自从 S 开始负责 C 在的那个组,我就感觉到她变了个人。之前她上下班路上常常是浑浑噩噩的样子,突然就每天都打扮得精精神神,满脸喜滋滋地一路飞奔。偶尔我们吃饭或者散步的时候聊天,C 也开始不自觉地提起 S,兴奋难平又兀自红着脸。

终于在一次团建的时候,他们跟团队公开了恋情。按照公司的规定,谈恋爱的人不能同组,C 就转岗来到了我们组。

公开了恋情的 C 就是一个祸害。无论我们在做什么,她谈来谈去都是 S 的聪明、认真、细致、体贴;他讲过的笑话、故事;他笑时嘴角微微的翘起,他细细长长的手指,那样子让我充分明白了什么叫做意乱情迷。

但没过几个月,我听 C 说,他们分手了。

「他来找我,说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必须分开。」

「你同意了?」

「为什么不同意?他根本没有接受我走进他的世界,连问他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他也只是支支吾吾。」

「就这样?不觉得可惜?」

「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太有希望」,C 的脸上是她标志性的表情。

过了两周左右,S 突然约我吃饭,说有东西托我带给 C。

是一些大概算是信物的东西。让我现在还记得的是一张的合影,拍立得拍的那种小小的模糊的照片,却有暖暖的侧光打在他们脸上。两个人都笑得非常开心,像一起完成了什么恶作剧并终于得逞,是平时在公司里难得见到的放松的样子。

「没想到你还搞这套,销毁证据啊?」

「扔了我舍不得,留着,对她是个麻烦。」

「你只是想给自己少点儿麻烦吧?」,我想着这十来天里 C 那眼圈乌黑神光涣散的样子,对 S 很不客气,「她已经忘记你了,这些东西,她不需要。」

S 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就沉默下来,异常专注地吃起了东西 —— 异常专注,仿佛害怕对待哪颗米饭,哪根肉丝不够公平接到投诉般,就那样闭着嘴无声而细致地咀嚼着,直到满脸都是泪花。

然后 S 就蜷起身子趴在桌上,抱着自己少年白的头,坐在我对面哭了很久。我以前没有发现他有那些白头发,它们来得那样可疑而夺目,就好像他用手掌上的泪才新染的一样。

我递了点儿纸巾给他,对他和气了一些。他也平静下来,跟我聊了一些自己。小时候怎么在贫瘠的农村长大,读书的时候形成了怎样的观念,如何年少得志但冲着收入来干这行,后来内心的一些激烈冲突。

他还说给自己的代码库取了各种各样的趋光动物的名字,飞蛾、蝉、金龟子:

「这些动物可以在黑暗中找到哪怕是一丝丝的光亮,然后为了接近它拼命地努力,甚至付出生命。」

「但你这些完成穿透的顶着可爱名字的代码,最后不都变成了相应的补丁,让越来越多的本来还有一点光亮的趋光动物,对外发出的请求都再也没有响应,活得毫无希望吗?我觉得 C 离开你,可能也是对的。」

「也许吧。我曾经也觉得有了她我能有勇气做点什么,为这些趋光的希望,也为了我们自己」,他几乎是咬着嘴唇说完了今生我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是我不确定」。

我当时直觉他说的信息只要是 C 未曾提及,都需要对她保密,甚至包括这个饭局。后来,等他真正失踪之后,我们说起这些时才猜想,S 早就已经被防火墙的工作一点一滴地驻空了,所以要求调到穿透测试组。只是他隐藏得很好,直到遇见了 C。

3

不久,传出了 S 被公司开除并起诉的消息。原因是他找到了一个可以攻破各个版本 Hope Firewall 的办法,并且这个漏洞不更换硬件几乎就无法修复。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报告给公司,而是公开地放到了网上。这在当时是个很大的社会事件,虽然事后查明 S 并没有通过发布这个东西获利,他还是被判了八年,他的整条汇报线上上下下也都受到了牵连。

这时我大概明白了他的眼泪和叹息,以及他为什么要把那些可以把他和 C 联系起来的东西都销毁。我想 C 在这之后应该也明白了,就问她要不要去看看他。

「不打算去。」

「听说他关在西北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就算在监狱里也是条件数一数二艰苦的。他的父母最近又登报公开宣布断绝了关系,毕竟老年人大概不懂他干的并不是坏事。现在,他可能只有你了,你去看看他的话,他肯定会好过一些吧。」

「不是不想,是不能。我很知道我们之间为什么沉默,也很知道这样的沉默会带来什么。但我不能做什么,这样对我和他都是最好的。」

「对他好在哪里?」,我发现自己好像进入了当年和 S 那个饭局的状态,只是立场正好对调了,「你就真的完全不关心他在里面什么样?」

「有人帮他给我带过话。据说因为他这个事情影响比较大,监狱里面也不敢胡乱对待他。只是每天干不了自己想干的事情,他比以前迟缓了很多,背也有些驼了。那个人还给我带了张照片,照片里他头发明显长了很多,掩着大半边脸。以前他就很挑理发师,除非是我要动手,他就让我随便乱剪。」

接下来我们都有些不知道说点儿什么,我走之前,她好像是为了安慰我一般补了一句,「他说他出来之后,我有心情的话,还可以一起聚聚。」

但那次见面后不久,C 就换了家公司,然后和一个高大帅气,门当户对的男生恋爱并很快就结了婚。不仅仅是她,那些在 S 案发时在各种社交网络上为 S 声嘶力竭的人,很快也都翻了篇。我大概是觉得 S 和我的那顿饭里我或多或少地要求过他做点儿什么,所以我在刚刚看到这些的时候,心里面曾经有过极大的愤慨。但很快,我也走上了相似的在社会看来我们女生应有的平平常常的人生旅程。

并且,自从踏出第一步,我和 C 就回到了初识时如胶似漆的状态:我们分享工作的压力,初老的恐惧,老公的冷淡或无趣,带娃的焦虑或喜悦……

这一切的基础,有时候我想,是因为我和 C 就好像两个从同一个连队脱离战场的逃兵一样,分享着共同的羞愧。

就这样快十年过去了,有一天,C 告诉我,S 联系上了她,希望来成都见见她。

那天我们两家人在三亚,C 等大家都睡下之后,拉着我沿着宾馆曲曲折折的小石子路,走上一片无人的沙滩。

「你准备见他吗?」

「你觉得我有空吗?」

「这就跟当年你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一样。实际上只要你想,你就能。主要是看你有没有这个心情。」

「你觉得我有心情吗?」

我没有说话。已经是初冬,阵阵微凉的风,带来强烈的海的气息,也把浪的声音一匹匹地吹近耳畔,让人仿佛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层层卷覆的纹路。

「我答应了他,下周见个面」,C 的声音被涛声细细地掩盖。

4

「可是为什么他在照片里是坐着的呢?」

我给 C 打了盆热水,拎了个毛巾一边递过去一边问道。那年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后,S 却没有出现,我们对于原因有过很多猜测。因为他不像会对这件事临时变卦的人,我们甚至怀疑他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被谁盯上然后除掉了,于是也不敢很公开地打听他的下落。但即使现在终于知道他是死在了来成都的高速公路上,我心里面仍然觉得充满了疑问。

「是老虎。那两年有疫情你还记得吗?人的活动范围小了,有一些本来不敢到的地方,野兽也敢去了。」

「但老虎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那样吧?」

「那天下了雪,有经验的司机都下了高速。整条高速上就只有他和另一辆同样没有经验的货车一前一后的开着,大概他也给了对方信心。他总是这样不是吗?」

「然后呢?」

「现场勘察的结果说明,那辆货车侧翻了,他急忙打方向盘勉强躲过了砸过来的车挂,但也狠狠撞上了护栏。整辆车基本上被撞报废了,别说车牌,发动机号都看不见了,这给他们后来的调查带来了大麻烦。」

「但他没死?」

「气囊保住了他的命,但他身上很多地方包括鼻子、颧骨都骨折了。他应该是从车里爬出来,靠在那里想等着人来营救,然后老虎就来了。」

我感到背上一阵阵发凉。

「他被发现的时候,眼睛大大地睁着,外套里的长袖 T-Shirt 被温柔地翻开而并非是撕碎,肚子开了一个大洞,内脏、下体、大腿和小腿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护栏上留下很多血,有的血被舌头仔细舔过,警察说,就像是有人在细细地为护栏上漆。他的裤子散落在一边,鲜红过的地方已经泛黑。十个脚趾头被咬断了几截,卷在裤管里,警察拿起来的时候才掉落出来,吓了他们一跳。」

「这些都是今天你过去,那些警察告诉你的?这未免也太详细了吧。」

「今天?明天?从前?未来?表面?背后?活着?死掉?这些东西是不是挺烦人的,说不定,失约的人就不用再考虑这些东西了。」

C 突然趴在了桌上,又开始流泪。那样子好像是当年趴在饭桌上的 S 一样。我走近一看,确实是 S。这个 C 或者干脆是我自己也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那里,时间好像对他失效了。但也许,是某个失误,他的其余的时间突然被抢走了。他仅有的这一段生命变成了薄薄的无谓的过去,存活在没有时间的失约者才能到达的此地。

是啊,是不是我们也变成了失约者,才来到了这里?我们本来是说好要去看那帮小鲜肉的演唱会的。然后就在体育馆路那个蛋糕店门口,好像是一个失控的吉普车冲上了人行道……

我看着窗外,好像什么都没有,耳畔又响起无尽的雨声。

可以淹没整个世界的雨声。

5

天灰蒙蒙地就要亮起来了。

王亮心里有些恼,因为她说好了看完演唱会就来跟他换班,却再也没有出现。他们一起合伙开这个酒吧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张学的老婆,昨天也没有回来。起床之后他一边给孩子做早饭一边想,他妈的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这城市里,每天都有很多人失约,但人们并不急着去寻找。

有很多约定变成了梦,有很多梦变成了约定。

雨燕为什么做晚祷飞行

今天和蒙爷聊了会儿雨燕。

每个人都有压力很大的时候,哪怕是做个小孩儿也不例外:学习的困难、生活的麻烦、被冷落或欺负、父母批评或吵架、很看重的演出或者比赛就在明天…

我有一个办法。

睡觉之前,躺在床上,数一数自己和地球中心还隔着多少东西:地板->地基->地壳->地幔->地核。

咦,太少了。

那我们向上:屋顶->对流层->平流层->中间层->热层->外逸层->地球邻域->太阳系->太阳系星际邻域->银河系->银河系本星系团->室女座超星系团->双鱼-鲸鱼座超星系团复合体->可观测宇宙……

不是对自己能记住多少东西进行检验,而是无论这天遇到了怎样的事情,试着跳脱出来,用想象力搭一个避难所:想一想,你的床下面有那么多东西,你的头顶上有那么多东西。人类的种种事务、考验、争斗、拥挤、喧闹,那些永远没有办法和解的个体、群体、民族、国家,它们在这些东西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短暂。

有时候,我们必须从繁琐的细节里跳脱出来,跑到这样的尺度来看看那些被日常生活遮蔽的事物:我们需要什么,我们需要改变什么,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是雨燕教会我的这招:大多数时候它们生活在厚重而复杂的气流中。它们在这部分空域里洗澡、睡眠、觅食、交配,完成属于它们的几乎整个生活。但是为了明确自己接下来行动的方向,它们进行晚祷飞行。在太阳落山之后,它们以令人惊讶地速度飞到大气边界层的最高点。

通过来到更高、更广阔的领域,它们探询影响自己日常生活的背后的力量。并且,它们会把得到的结论分享出来: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进行晚祷飞行的个体,也会被通知,得以与整个鸟群保持一致行动。

目录

永不落地的无脚鸟

《阿飞正传》里,张国荣演的旭仔说:

我听人讲过,这个世界有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啊飞,飞到累的时候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生只可以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

如果你去搜索「无脚鸟」,大概率会进入「极乐鸟」的词条:这种生活在热带森林中的鸟被带回欧洲的时候,商人除去了它们的脚以方便做标本,结果欧洲人误以为这种鸟没长脚于是给它们起名「Paradisaea apoda」:apoda 就是无足目

极乐鸟很好看,但是很笨重,不太能飞。

所以旭仔说的无脚鸟不可能是它。

那是什么?

其实 apoda 源于希腊语 ápous ,没有脚的意思。这世界上还有一种动物,科和属也都来自于这个词,那就是雨燕1

的确,你平时很难看到燕子落地,所以常常有人说,燕子是不落地的。

但雨燕在这方面特别厉害:出生后的雏鸟,只要学会飞行,便不会再回到原来的巢穴,而是飞个不停。通过捆绑传感器,科学家发现很多雨燕可以连续飞行十个月以上:边吃边飞,边睡边飞,边交配边飞,停下来的时候,只有去窝里喂喂刚出生的孩子。

这比较符合那段台词。

不可思议的小个子

我知道雨燕是因为苹果发布 Swift 这门编程语言的时候,我查了一下这个单词的意思,然后就很迷茫:这种叫 swift 的燕子,和 swallow 是啥区别。

稍微深挖一下,我就感觉,这动物是不是外星生物。不是那种深海里捕获的鱼给人的那种它好像明显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感觉。而是这种体重百十来克,结构简单明了,毛色平淡无奇的东西,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

它们是世界上速度最快的鸟

它们仿佛对人类的护照制度开启嘲讽一般,片刻不停地横跨大陆迁徙。

它们特别擅于使用气流,喜欢聚集在低气压复杂而不稳定的空气中,享用丰富的昆虫,却总是可以避开大雨天。

像其他鸟类一样2,它们可以让一半的大脑进入睡眠状态,另一半则处于清醒状态。但是有可能雨燕还可以进入闭上双眼的快速眼动睡眠,这时它们的飞行是「全自动」的,至少在短时间内如此3

因为从不落地,它们的巢是用自己的唾液粘合各种从空中抓来的东西组成的: 花瓣、树叶、纸片、蝴蝶、隔壁老王发霉的胸毛、被热气流送上高空的一缕干草。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丹麦和意大利的雨燕甚至在飞机被击毁时,抓住了很多机翼上的锡箔片去筑巢,bling bling。

但它们可能最令人疑惑的行为是所谓的「晚祷飞行」:在温暖的夏日夜晚,哪怕是刚刚下了蛋的雨燕也不会呆在窝里。它们成群结队地在屋顶上尖叫,然后聚集起来,一起嚣叫着飞向高空。因为数量众多,虽然受到空气和距离的影响,叫声仍然清晰可循。然后,突然间,仿佛是被外太空的什么东西召唤,它们在同一时刻变得沉默,然后越飞越高,直到从视野中消失。这些上升的动作被称为 「vesper flight」,vesper 这个拉丁语指的是黄昏时信徒进行的一天中最后也是最庄严的祈祷。

很多年以来,晚祷飞行一直被认为是雨燕想要飞到更高的高空中进入睡眠状态。

即便是到今天科学家已经发现并非如此,大量的科普文章仍然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做晚祷飞行

1979 年夏天,一位名叫 Luit Buurma 的生态学家和飞机撞击科学专家开始在荷兰进行雷达观测,来确保飞行安全。

他很快发现,Ijsselmeer 广阔的水域上空,有来自阿姆斯特丹和周边地区的成群结队的雨燕。Buurma 使用一个特殊的数据处理器,连接到 Friesland 北部的一个大型军用防空雷达,以便更仔细地研究它们的行动。

他发现,雨燕并没有睡觉。并且在高空活动几个小时后,它们还会再次回到水面上觅食。

然后,Buurma 还发现: 雨燕并不只是在晚上进行这种被称为「晚祷飞行」的活动,在黎明前这些鸟又做了一次同样的事情。

自从 Buurma 的观测以来,其他科学家对雨燕的这种飞行做了很多深入的研究。具有物理学背景的生态学家 Adriaan Dokter 已经使用气象雷达来发现更多关于这种现象的信息。他和他的合作者写道,雨燕可能是在收集气候信息:温度、风速、风向等等。它们的晚祷飞行把它们带到所谓的对流边界层(CBL,Convective Boundary Layer)的顶部。

太阳加热地面,产生上升和下降的对流气流,这层潮湿、活动的大气,是雨燕的日常生活区。一旦雨燕到达这一层的顶部,它们就会暴露在一股风中。这股风不会受到下面对流气流的影响,而是取决于大规模天气系统的运动。通过飞到这些高度,雨燕不仅可以看到在薄暮的地平线上迎面而来的锋面系统,而且它们还可以利用风和云的运动来评估这些系统未来可能的路线。

它们在预测天气。

不仅如此。正如 Dokter 和他的同事所写的那样,它们还通过复杂的相互作用的罗盘机制来确定自己的方向。在黄昏时分,雨燕可以接触到所有的雨燕。然后通过飞到高空,它们可以看到头顶上星星的散射图案,来校准他们的罗盘,并根据天空中最强、最清晰的光偏振图案来确定方位。

星星、风、偏振光、磁力线、百里之外遥远的云堆、翅膀划过的清澈冷空气,以及在它们之下静谧的充满人类痕迹的,正在步入黑暗或者迎来黎明的自然世界。它们身上没有连接着北斗或者 GPS 的手机,却如此安静、精确、完美地定位了自己。

行为生态学家 Cecilia Nilsson 和她的团队发现雨燕平时并不特别抱团,但做「晚祷飞行」的时候特别集中。它们每天晚上像羊群一样上升,然后逐渐下降,而到了早晨,它们再来一次,然后回到地面解散。

原来,为了做出正确的决定,它们使用了某种共识算法4,以便做出最佳的导航决策。这点很值得人类学习:无论自以为多么睿智,人都很容易陷入到认知的局限中。如果和周围的人广泛而深入地交换信息,下一步做什么的决定就一定会得到改善。雨燕所做的就是和其他雨燕交换它们看到了什么,然后,事情可能就变得简单了: 只需要跟随共识后的大部队。

多余的话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常生活,吃喝拉撒,工作思考。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和忧虑、成本和利益、计划和中断,身体紧紧张张,情绪起起落落的领域。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你会惊讶于自己的注意力有多么容易分散,你会感觉自己就像随时被意料之外的大风和降雨搞得偏离航线的雨燕一样。

我在开头说的办法,是应对这些困难的一种可能,未必就是它。每个人都需要找到自己的方式,每个人找到的途径都各不相同。可能是长期专注的一种爱好,可能是碰巧遇到的愉快经历,但更可能是碰巧遇到的一次伤心,我也不知道。

我们必须为自己构建这层保护机制。它看起来很虚无,但谁又能承受太多的现实呢。

我的愿望是,你为自己构建的保护机制,不是淋着雨去跑步,不是窝在沙发看几部电影,不是缓缓地喝下一瓶瓶冰啤酒…飞起来,到更大的尺度里,到时空的边界,清醒、冷静、超脱地俯瞰……

Reference

  • Katherine Rundell.Consider the Swift. London Review. 2019.08.15
  • Lockley, R M.(1969). NON-STOP FLIGHT AND MIGRATION IN THE COMMON SWIFT APUS APUS. Journal of African Ornithology,40(1):265-269
  • Anders Hedenström,Gabriel Norevik,Kajsa Warfvinge,Arne Andersson,Johan Bäckman,Susanne Åkesson.(2016). Annual 10-Month Aerial Life Phase in the Common Swift Apus apus. Current Biology,26(22):3066-3070
  • Rattenborg NC. (2006). Do birds sleep in flight?. Naturwissenschaften,93(9):413-25
  • T Alerstam, JW Chapman, J Bäckman, AD Smith, H Karlsson, C Nilsson,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B: Biological Sciences 278 (1721), 3074-3080
  • Niels C Rattenborg, Bryson Voirin, Sebastian M. Cruz, Ryan Tisdale, Giacomo Dell’Omo, Hans-Peter Lipp, Martin Wikelski & Alexei L. Vyssotski .(2016). Evidence that birds sleep in mid-flight. Nature Communications, 7:12468
  • Liechti F,Witvliet W,Weber R,BächlerE.(2013). First evidence of a 200-day non-stop flight in a bird. Nat Commun,4:2554
  1. 雨燕科(Apodidae)属(Apus)都来源于希腊语 ápous ,最常见的品种便是普通雨燕(Apus apus),俗称 swift。 

  2. 其实很多动物都会这招。海豚可以一边游泳一边睡觉就靠得是这个,所以一点点麻醉剂就可以要了海豚的命:当平衡被打破,它会淹死。 

  3.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一名法国飞行员在一次特殊夜间行动中,在 10000 英尺的高空切断了引擎,然后安静地、近距离地在敌人阵线上空盘旋,微风吹拂着他,满月在头顶上空盘旋。「我们突然发现自己」,他后来在笔记里写道,「飞到了一群奇怪的鸟儿中间。它们散得很开,似乎一动不动,或者至少没有对我们的飞机表现出明显的反应。如果不是因为飞机下方正好是一片白色的海洋,我们可能都观察不到它们的存在。」 

  4. 那么这些家伙是用的 Paxos,Raft 还是什么办法呢?大概我们得首先破解它们的通信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