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2021年终总结

公司渐渐只剩下我一把键盘的声音,今年,就快要完了。

这一年,我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

比如我换了一份工作。

不仅仅是加入新公司那种换工作。

而是整个工作内容都变了:多年以来,我的工作以产研为主。现在,变成了增长或者说商业化。

可以说,如果我把自己当成一个产品的话,原来那个运营了十来年的产品被我下架了:所有的积累,经验、网络、团队以及那一点点声望,都烟消云散。

再比如我换了一个城市生活。

这个变化比前面那个剧烈多了。

如果说换工作这方面,大半年的增长做下来交付还算不错,更换城市的阵痛则还远远没有过去1:光是物理上,现在一家人就经常分布在上海的三个地方,「两岸三地」。

很多朋友说,你胆子真大。

其实跟我自己的世界观有关系。

第一次年终总结的时候,我就说,「时间本是虚妄。加上人为的度量,各种诞辰忌日,deadline,就都有了年月日,才压得大家喘不过气」。

的确,就像 Carlo Rovelli 在《时间的秩序》里说的那样:「时间」和「物体」都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概念。实际上并没有「时间」,也没有「物体」,有的只是「事件」。

但要用这样的想法去生活,是不容易的。

比如我们很容易接受,「拥抱」是一个「事件」。

很少有人纠结,明年今日,这个「拥抱」去了哪里。

但你的账户余额也只是一个「事件」,好接受吗?

如果你说,你已经做到在任何时候看到它都不纠结。那,你接不接受自己只是一连串的「事件」?

我们开始思考这些年轻时自己觉得很鸡汤的问题2,是因为面对这个不确定性极高的世界,年纪越大,越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3

本质上,人类无论内观还是外照,对于自己,对于复杂甚至混沌的世界,都还知之甚少4

过去我们主要靠哲学内观,物理学外照,并且差一点点就觉得自己捅破了窗户纸。

然而,自从黑格尔放飞了 Minerva 的猫头鹰之后,哲学进入了黄昏,随之而来的是精神的漫漫长夜。

另一头,物理学从百年前的天空中飘着两朵乌云,经过几代物理学家的不懈努力,天空中终于飘满了乌云:过去的问题悬而未决,更多的问题也被相继提出。5

我不是科学家,只是一个工程师。我倾向于我们人类只是一个被各种事件反复击中,然后运行贝叶斯推理的容器6

就像我经常说,Software Engineering 是一个学习过程,代码只是副产物一样。

人生,是你死之前的一个贝叶斯过程,你的情绪和欲望,你的占有和失去只是副产物。

按照这个逻辑,我们的早年经验、情绪心态等等,决定了这个贝叶斯过程的先验概率。

先验概率则决定了你对当前信息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和反应。

过度匮乏,会让你的先验概率设得过低;过度满足,则让你的先验概率设得太高。

因此想要自己在处理后续信息的时候不跑偏,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大胆地体验,不断地修正它。

但保持这样充满好奇心的状态是需要很大能量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过程中,人很容易沿着一条错误的路径自洽地跑偏7。反而知自己,做自己,变成了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它既靠觉悟,也靠积累;既是道理,也是功夫。

所以新的一年,我祝自己,也祝大家:底层理性,但尽情欢脱。直面复杂,但保持天真。

继续努力吧。

  1. 因此我不是一个特别需要冥想、禅修的人。我觉得自古以来,这类修行都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行为。人类真正的修行,就是组织优秀的团队,干成复杂的业务。人类最牛逼的修行,是在此基础上,响应国家号召,生三个娃,还把家庭工作都搞得妥妥当当。 

  2. 一个悲催的事实是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就像疫情之前你以为在家办公是世界上最妙的事情一样。 

  3. 祝福西安,祝福人类,也祝福满帮顺利拆回港股,恢复市值,😓。 

  4. 我当年之所以不愿意跟着钱老师继续读博搞控制,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大量类似于白噪声的假设,在现实生活中都并不存在。而这些简化的假设,让控制学变成了数学的演算。 

  5. 世界上大概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还有一群最聪慧的头脑,在圣塔菲研究所致力于研究复杂系统,并且有了一些进展:搞这一脉的科学家今年终于第一次获得了诺贝尔奖。Complexity 这本书讲得令人热血澎湃,可以作为一个入门。 

  6. 感谢 E. T. Jaynes 的《Probability Theory: The Logic of Science》 

  7. 就像做 FITURE 之后,我会更加留意到,公园里有很多人在用抱树、拍腿、晃头进行锻炼一样。 

肯尼芬框架

目录

上一篇主要说,现实世界就有不确定性,无论是人类进化过程里形成的天然的对不确定性的抵抗,还是你的原生家庭成长经历带来的后天经验,还是你所处的组织和内部外部环境,都有可能让你产生「内生的抵抗力」,对一切带来变化的决定或者行动都比较拖延。

有朋友留言说,你开了个头,没有然后。

其实文章里说了,接下来会讲一讲肯尼芬框架(Cynefin Framework)。

它是什么

很多时候解决问题最难的地方是搞清楚问题究竟在哪里。

所以扫描工具往往比治疗工具更难造1

肯尼芬框架就是我自己觉得特别有用的「扫描」工具:因为它既扫描了外部环境,又扫描了你内在可能是卡在哪里了。

它是威尔士学者,知识管理大师 Dave Snowden 在 1999 年供职 IBM 时提出的。网上可以找到一些它的图片:

Don't touch me...

乍一看可能不太好理解,我把它代入一个现实生活里的角色,来解释一下。

系统和能量

假设你是公司里的一名管理者,如果让你把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团队状态分两栏写下来,大概会是这样:

  • 想要:井井有条、各尽其职、高效执行…
  • 不想要:无序、混乱、没有流程、没有抓手…

为什么呢?因为其实管理本质上主要是两个东西:系统和能量。

被你管理的是整个系统,而你用来管理它消耗的则是你以及组织的能量。

有一些管理经验的人大概都知道我接着要说什么:因为系统总会熵增,要想保持熵甚至熵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你要输出大量的能量。

从德鲁克到波特五力到贝佐斯,一代代的管理大拿们反复强调着这点。

其实肯尼芬框架的下半部分,就对应着两种极端的状态。

Don't touch me...

Chaotic 意味着,整个系统的状态极度混乱,很可能你根本没有办法通过你的能量让它走向有序。

Obvious 2意味着,整个系统已经程序化,管理和执行都可以「无脑」流水线操作了。

肯尼芬框架最大的贡献是在这两个状态中间加入了两个状态:繁杂(Complicated)和复杂(Complex)。

繁杂和复杂不一样。

花费 100 亿美元,历时 30 年造一个 Webb,它是一个繁复而庞杂的任务,但是仍然有极高的确定性:专家们是有谱的。

天气预报,交通预测,控制新冠传播,这些叫复杂系统,它也极高的不确定性,甚至离混沌常常就一步之遥:没有人可以说,我有能力按图索骥。

为什么加了这两个状态很有用呢?

首先要理解的是,作为一个管理者,你面对的系统不会只有一种状态。

《哈佛商业评论》讲解肯尼芬框架的那篇文章里,举的例子就是 1993 年芝加哥枪击案后,作为行政主管和警察部门的发言人,副局长 Walter Gasior 同时面对着四种状态的系统。

其次,只要是有点儿追求的人,是不愿意处于下面那两个状态的。因为不管是已经流水线了,还是极度的混乱无序,都有点浪费时间。

因此一旦脑子里有了这个框架,你会有意识地扫描这四个状态的比例,并且努力去面对甚至去追求解决繁杂甚至复杂系统的机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当你去面对或者追寻这些机会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接受的大部分学习和训练,主要集中在如何面对 Obvious 这个状态的系统。为了搞定 Complex 状态的系统,你会努力成为专家,习得很多冰山下的知识和实践。然后为了搞定复杂的系统,你…

所以,这个框架真正厉害的地方是,如果你知道并且在运用这个系统,你大概率也是一个不安于面对流水线工作的人。脑子里面有这个框架,就好像开车的时候有仪表盘一样,它可以更好地保障你顺利到达你想要去的地方。

但说实话,真正要到达新的阶段,仍然是很难的。

内观和外照

前面代入了一个管理者的角色,来介绍肯尼芬框架。

真的学会了使用这个框架,能解决的绝不仅仅是管理上的问题。

本质上,今天你生活里面的大量的冲突,都是因为世界已经在万物互联之后,变得极其复杂和不确定:对单独个体来说,其实是有点过载了。

但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都还是工业时代的,偏确定性和规则主导的。

这种内外部环境下,人类那种对于已经驾轻就熟的生活就觉得无聊,但是对还没有办法完全掌握的生活又觉得恐惧的冲突,会被大大加剧,从而使很多人感觉到无力或者说意义感的缺失。

用好肯尼芬框架的第一步是「外照」:你得看懂你面对的是个什么局面。是麦当劳里做薯条一样的,还是说搬家到一个新城市然后安家立业。

第二步是最难的,我称之为「内观」:知道了系统的情况,你用什么样的能量去收敛它。

繁杂的系统,需要的是「专业力」:因为还不是完全 SOP 化的,需要一点自适应的弹性,需要一些经验。

这已经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做到的了,所以 BAT 里面那么多优秀的人就是「专家」。

要驯服复杂的系统,就已经进入一个相对更高的层次了。

这涉及到成人发展理论。

成人发展理论有不同的派别,灵修的,冥想的,信仰的,各家各派都有自己的取向。

作为工科生,我比较认可的是师承哈佛大学专门研究自我发展(ego development)的老师 Jane LoevingerBill TorbertSusanne Cook-Greuter 的分支,因为这几位在研究上最为实证取向。

这部分,留到下次吧。

  1. 其实无论是医生看病还是程序员 debug,都是这么个道理。 

  2. 有一些肯尼芬框架的图文里面也写成「Clear」,大概是都用「C」开头更有气势更好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