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挺特殊,独自跨年。
正好写总结。
年初在 umami 面板上看到个奇怪的 referral 源,点过去原来是有人对网络上公开的年度总结做了个「大归档」。
看了几篇,发现很多人可以详细回顾一年的得失,然后制定来年的目标。
这活我干不了。每次总结,我都是在最后一天快要用完的窘迫中打开电脑,把当时想到的顺手记下来。所以有一年廖编在留言里面说了两遍,「你这叫啥总结」。
没有按年可以 SMART 的目标,可能是因为创业。
创业大部分时候体验很糟:无穷无尽的混乱、压力、不确定性……但有一个比较容易拿到的奖励,就是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如果这点都满足不了,可能不是在创业,只是在上班,而且是我会觉得有点无聊的那种班。当然,工作对每个人有不同的意义,有的人享受原因,有的人享受结果,有的人享受过程,每个人的选择很不一样。 。所以,创业虽然会有各种目标别误会,偏短期的制定和完成不是不重要。只是如果光看短期目标往往到不了年的维度,也没有按年去总结和回顾的太大必要。 ,却不是仅仅靠它们驱动的。并且:
- 为了达成率,制定目标的时候,我们会倾向于制定经济或者人际上「更安全」理论上讲,如果用的是 OKR,你可以制定挑战性更高的目标。但我很少见到人们真这样干,哪怕他们用的就是 OKR。 的;
- 一旦完成,目标就会被划掉。往往没法系统地思考完成这些目标究竟有什么长期价值;
在过去这一年,我管过公司的增长、供应链、内容、服务…这里面肯定会有组织给的「目标」,但更多的时候,我学习,我假设,我尝试,然后和团队一起投入资源去做那些我们认为对用户对公司来说有意义的事情。
当然会有很多结果,如果拿到了更好但就是拿不到。仍然会有很多东西,我想做但没办法去做。我学会了无论在各种目标上发生了多好或者多糟的事情,都认真总结然后赶紧继续上路。所以,关于「目标」,大概数 Jim Coudal 说得最有道理:
The reason that most of us are unhappy most of the time is that we set our goals-not for the person we’re going to be when we reach them-we set our goals for the person we are when we set them.
今年还因为负责了游戏业务我跟老板开玩笑说,在老弟做出了王者荣耀的前提下,我还能做出一个爆款游戏的概率,类似于我们家祖坟连冒两次青烟。但他还是愿意让我去做,谢谢他。 ,周博送了本《The Art of Game Design》让我啃。
打开扉页,先注意到作者引用的一首诗:
I will talk to you of art,
For there is nothing else to talk about,
For there is nothing else.Life is an obscure hobo,
Bumming a ride on the omnibus of art.―― Maxwell H. Brock
Maxwell我挺好奇这个完全没有听过的诗人 Maxwell H. Brock 是谁,最后发现他是一部老电影《A Bucket of Blood》里的角色。他更长版本的台词可以看这里。 说的意思挺像史铁生引用过的一个西方艺术家,大意是:「生活分为两种。悲惨的生活,和非常悲惨的生活。而艺术可以让人们避开后一种。」
那是在宗教的超越性刚刚被科学消解的年代,人类可以依靠的,还有艺术。进入二十一世纪,艺术显然也没了这功效。迷茫的西方人,有一部分在看星盘或磕药,有一部分在搞科研或做项目过去看过意大利人 Frederick Campagna 的一本书叫《Technic and Magic》,预言过人类的精神支柱,宗教、艺术、各种主义,都被解构都崩塌了之后,有两种参与世界的方式会受到追捧:技术和巫术。当时觉得不以为然,现在看大模型调参,觉得跟算命比说不清谁更像是在瞎撞运气。 ,还有一部分在学习东方思想:毕竟这边老早就已经说了,众生皆苦,无可救药,是不是充满了智慧…
所以,越来越没有像样的年度目标,可能不怨创业,只是因为自己是个慢慢上了点儿年纪的东方人而已。
但我还得说,不设目标,见招拆招,这不是消极,这很积极。
去年年底解封后,很多人想学郝景芳,把疫情魔幻的几年「折叠」起来,回到习以为常的生活中去。
现在大家都知道,没那么容易。
一部分没法自洽的同学,选择了扁鹊的道路据说学生时代学的那篇《扁鹊见蔡恒公》,精华并不在疾在腠理,在肌肤,在肠胃,在骨髓,那精妙的层层递进,而是在四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字,「已逃秦矣」。 。
还有一部分同学,自洽地卧倒或者龟息了「躺平」这个词含义太复杂,而且多少污名化了。想不明白先别动手,先胜后战,应该是负责业务的人,负责资源调配的人追求的目标,是美德。 。
我们看看杜甫,或许能得到点儿启发2019 年我说要多学杜甫之后,好像真学得很认真。今年终于敢看陈贻焮那本《杜甫评传》了,写得真用力。我甚至有点怀疑,现在还有没有国人会花这样的力气去研究一个诗人,然后写一本这样的书。 。
他在唐玄宗即位那年出生,年轻的时候正是唐朝兴盛之时,踌躇满志,壮游四海。到四十几岁遇到唐朝的拐点,安史之乱,从陇南到成都,《同谷七歌》写得有点如泣如诉,但《万丈潭》仍然大气磅礴、运转自如。到第二次回成都,是他五十出头退出严武的幕府,很快开始了「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日子:草堂待了不久,离开成都去夔州。夔州待了不久,出了三峡去岳阳。不到一年,死在船上了。
他这辈子,最值得借鉴的地方,是干自己擅长的事情,且持之以恒。「诗是吾家事」,作为杜审言的孙子,他一开始也是为了应试入仕培育了这项才能。但后来他无论是畅游盛世还是经历战乱,无论是得到提拔还是遭遇不公,无论是「白日放歌须纵酒」的狂喜还是中年丧子的剧痛,他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终于「晚节渐于诗律细」。
光看数量,他流传下来的诗作就有 1500 首。考虑到当时的技术和他的生活状况,这个数量相当惊人一辈子没怎么乱折腾,并且有意识采取了多地多中心全量数据备份的白居易,也就 3000 首左右。而同样是才华横溢但境遇不佳的李商隐,就只有500多首了。 。
并且,他不是只拼体力,而是善于继承且勇于创新。我特别喜欢他第二次回成都以后的一些作品,用句清新自然,四两拨千斤,有点大彻大悟的感觉。有人不喜欢他这个阶段的诗,觉得要不就是太压抑,要不就是小孩儿对对子的水平。什么「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或者「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我却觉得,太厉害了,这才叫「圣」。
他这辈子,展示的最大悲剧,是逃避不但可耻,而且没有毛用。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当且仅当真可以逃得掉,才成立。
人这辈子,有些东西是逃得掉的,有些东西是逃不掉的。比如杜甫,他脑子里那个「奉儒守官,未坠素业」的念想,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永远放不下。所以石笋街外,万里桥南,百花潭北,浣花溪西,修了好几年可以望见西岭的草堂,仍然关不住要去入幕的老杜。
不能要求他放下,放下这人就不再是杜甫了。人不是这种意义,就是那种意义。什么意义都不是,就掉进昆德拉说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所以,新的一年,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
- 干自己擅长的,抓紧干,努力干,坚持干;
- 但干到哪儿算哪儿,且坚决不干自己不喜欢的;
你看,我总是这么理直气壮,所以很快乐。人经常祝福朋友「身体健康,心情快乐」,其实搞反了人的心情很难常常处于快乐的状态,哪怕是平静的坏心情已经值得称赞。所以我们应该心情更健康一点,这样可以享受快乐,也可以应对折磨。 。我祝各位,新的一年,心情健康,身体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