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独裁的弱点

Stephen Kotkin 是研究俄罗斯历史最深刻、最杰出的学者之一。他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历史学教授,也是斯坦福大学胡佛协会研究中心的高级研究员。他在俄罗斯的政商文化圈子有着丰富的资源,搜集了大量被莫斯科禁止分享的档案,写出了我觉得最好的斯大林传记:《权力的悖论,1878-1928》、《等待希特勒,1929-1941》。

他最近接受了纽约客的采访,聊了一下他对俄乌战争的看法。

下面是采访的部分节选,并不代表我自己的观点

Q:当你谈论俄罗斯的内部动态时,它会让人想起六年前你为《外交事务》杂志写的一篇文章,文章开头写道,「半个千年来,俄罗斯外交政策的特点是雄心勃勃,超出了该国的能力。从16世纪 伊凡四世 统治开始,俄罗斯在数百年的时间里以每天平均50平方英里的速度扩张,最终覆盖了地球六分之一的陆地。」你接着描述了俄罗斯崛起的三个「转瞬即逝的时刻」:首先是彼得大帝统治时期,然后是亚历山大一世战胜拿破仑,当然还有斯大林战胜希特勒。然后你说,「然而,撇开这些高潮不谈,俄罗斯几乎一直是一个相对较弱的大国。」我想知道你是否可以扩展一下这个话题,谈谈俄罗斯的内部动态是如何导致普京统治下的当前时刻的。

A:「普京统治下造成的问题」本身可能我就不太同意。我们就伊拉克问题进行了类似的辩论。伊拉克的现状是因为萨达姆,还是萨达姆的现状是因为伊拉克?我认为,虽然人格是不可否认的,但也有塑造人格的结构性因素。我在斯大林著作中提出的一个论点是,作为独裁者,在当时的环境和时期拥有权力掌管在世界上处于那样一个地位的苏联,造就了斯大林,而不是相反。

俄罗斯是一个非凡的文明:在艺术、音乐、文学、舞蹈和电影各个方面。在每一个领域,它都是一个有深刻而非凡产出的国家 —— 所以它是一个完整的文明,而不仅仅是一个国家。与此同时,俄罗斯觉得自己在世界上有一个「特殊的位置」,一个特殊的使命。这就是东正教。它想作为一个大国脱颖而出。它的问题一直不是自我意识或身份认同方面的,而是它的能力从未与它的愿望相匹配。它总是在努力实现超越西方的愿望,但它不能,因为西方一直更强大。

除了你刚才列举的历史上的几个时刻,俄罗斯是一个大国,但不是真正的强国(Russia is a great power, but not the great power)。为了赶上西方,或者至少控制住俄罗斯和西方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它们诉诸胁迫。它们使用一种非常沉重的以国家为中心的方法,试图在军事和经济上整齐划一地击败,或者至少是赶上西方。这种方法在一段时间内有效,但取得的成绩非常短期:俄罗斯经济突飞猛进,建立了军事力量,然后,理所当然的,它碰壁了。然后,它会出现长期停滞,问题会变得更糟。解决问题的尝试本身加剧了问题,使得与西方的鸿沟进一步扩大。归根结底,西方拥有技术、经济增长和更强大的军事力量。

在俄罗斯历史上,这种变化和张力,最糟糕的部分是将俄罗斯这个国家与个人统治者混为一谈。这些统治者不但没有使国家真正强大,也没有管理好与西方的鸿沟。他们推动和迫使俄罗斯达到国家主义的最高水平,却最终得到了一个个人主义政权。他们一般从威权主义(authoritarianism)开始,最终通常会变成独裁专制(despotism)。他们陷入这种困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他们不能放弃那种例外主义的感觉,那种成为最大强国的渴望,但他们在现实中无法与之匹敌。欧亚大陆(Eurasia)比英美(Anglo-American)的权力模式弱得多。模式非常相似的伊朗、俄罗斯和中国都在试图管理和西方的实力差异,并最终赶上西方。

Q:什么是普京主义?它与斯大林主义不同。它肯定与中国或伊朗政权不同。它有什么特殊特征,为什么这些特殊特征会导致它想入侵乌克兰,这似乎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更不用说残忍了?

A:是的,战争通常是一种误判。它基于虚幻的假设:发动者认为是真的或想要是真的,但其实虚幻的假设。当然,今天的俄罗斯不像斯大林或沙皇的政权,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城市化,更高的教育水平。外面的世界也已经改变了。这就是我震惊的地方:即便是有了如此之多的变化,我们仍然看到俄罗斯进入了独裁者统治的模式,它们好像无法逃脱。

你有一个掌权的专制者(autocrat)—— 甚至现在是一个独裁者(despot)—— 完全由他自己做决定。他会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信息吗?也许吧。我们不知道内部是什么样子。他会认真关注外部世界吗?我们不知道。他们会给他带来他不想听到的信息吗?这似乎不太可能。他认为自己比其他所有人都更了解吗?这似乎很有可能。他相信自己宣传机构宣扬的观点,相信自己对世界的阴谋论观点吗?这似乎也很有可能。但这些都是猜测。很少有人与普京交谈,无论是内部的俄罗斯人还是外国人。

所以我们认为,虽然我们并不知道,他可能没有办法获取所有的信息。他听到了他想听到的。无论如何,他相信自己更优越、更聪明。这就是专制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专制(despotism),甚至只是威权(authoritarianism),同时是强大的而又是脆弱的。专制创造了一个自己也会受破坏的环境:信息变得质量更差;拍马屁的人越来越多;纠正机制变得稀缺;错误变得更加严重。

普京似乎认为,乌克兰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乌克兰人民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民族,他们与俄罗斯人是一个民族。他认为乌克兰政府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政府。他相信别人告诉他的或者他想相信的关于他自己的军队的事情,即军队已经现代化到了很高的程度,所以根本不用组织军事入侵,而是可以在几天内发动闪电政变,就可以占领基辅。然后要么建立一个傀儡政府,要么迫使现任政府和总统签署一些文件。

但是想想 1968 年 8 月的布拉格之春。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派出坦克到华沙来阻止「socialism with a human face」,也就是亚历山大·杜布切克的共产主义改革运动。勃列日涅夫一直告诉杜布切克,住手,不要这样做,你正在摧毁共产主义。如果你不停止,我们就会进来。最终勃列日涅夫的坦克进去了,把杜布切克和捷克斯洛伐克的其他领导人带回莫斯科。他们没有傀儡政权可以建立。在克里姆林宫,勃列日涅夫问杜布切克,在派出坦克并抓获他后,他们现在该怎么办?这在今天看起来很荒谬,其实也确实很荒谬。这就是基于错误的估计和误解。因此,在坦克进入并粉碎布拉格之春后,他们将杜布切克送回捷克斯洛伐克,他一直掌权,直到 1969 年 4 月。

另一个例子是 1979 年在阿富汗发生的事情。苏联没有入侵阿富汗。它在阿富汗发动了一场政变,向首都喀布尔派遣了特种部队。它谋杀了阿富汗领导人,并安插了一个傀儡,巴布拉克·卡尔马尔,他一直流亡在捷克斯洛伐克。这次行动非常成功,因为苏联特种部队真的很棒。然后,他们认为他们可能需要在阿富汗为新政权提供一些安全保障。所以他们派遣了各种各样的陆军军团来提供安全保障,最终导致叛乱和一场长达十年的战争,并最终输掉了。这还是基于错误的估计和误解。

现在是乌克兰。事实证明,乌克兰人民很勇敢;他们愿意反抗,愿意为国家牺牲。显然,普京不相信这一点。但事实证明,「泽连斯基」战前的支持率为 25%——这是完全应得的,因为他没有领导执政的能力——现在他的支持率为 91%。事实证明,他有勇气。他非常勇敢。此外,让一家电视制作公司管理一个国家在和平时期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在战争时期,当信息战是你的目标之一时,这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当然,对普京来说,最让他惊讶的是西方。所有关于西方如何颓废、西方如何结束、西方如何衰落、世界如何多极化、中国如何崛起等等的胡说八道,都被证明是胡说八道。乌克兰人民的勇气、乌克兰政府及其总统泽连斯基的勇敢和智慧,激励西方记住了自己是谁。这让普京震惊了!这就是误判。

Q:你如何定义「西方世界」?

A:「西方」是一系列制度和价值观。「西方」不是一个地理位置。俄罗斯是欧洲的,但不是「西方」的。日本是「西方」的,但不是欧洲的。「西方」意味着法治、民主、私有财产、开放市场、尊重个人、多样性、意见多元化以及我们享有的所有其他自由,我们有时认为这些自由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有时会忘记它们来自哪里。但这就是西方。在我看来,我们在 90 年代通过欧盟和北约的扩张而扩张的「西方」现在正在复兴,它以一种普京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对抗普京。

如果你认为「西方」因为衰落而逃离阿富汗,整个「西方世界」正在崩溃;如果你认为乌克兰人民不是真实的,不是一个国家;如果你认为泽连斯基只是一个喜剧演员、是个乌克兰东部的说俄语的犹太人——如果你假设所有这些,那么你可能认为你可以在两天或四天内拿下基辅。但是这些假设是错误的。

Q:让我们来讨论一下俄罗斯政权的本质。普京在23年前上台,叶利钦时代有八、九个被称为寡头的人物。普京给他们读了《暴乱法案》,说:「你可以保留你的财富,但不要插手政治」。那些继续插手政治的人,比如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受到了惩罚,一度被送进了监狱。其他人带着尽可能多的财富离开了这个国家。但我们仍然谈论寡头。政权的性质和忠于它的人是什么?谁是重要的?

A:这是一个军警独裁政权。这些人是掌权的人。此外,俄罗斯还有一群管理宏观经济的杰出人士。中央银行、财政部都是在最高专业水平上运作的。这就是为什么俄罗斯拥有宏观经济堡垒、外汇储备和「未雨绸缪」基金。它有合理的通胀、非常平衡的预算、非常低的国家债务——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 20%,是所有主要经济体中最低的。它有最好的宏观经济管理。

当你有一个军警独裁政权掌权,还有一个宏观经济团队管理着你的财政,这些人会争夺谁占上风。宏观经济团队为了宏观经济稳定,为了经济增长,你需要与西方保持良好的关系。但是,对于政权的军事安全部分,也就是主导部分,会警惕西方这个敌人:它试图削弱这个国家,甚至正试图通过某种所谓的颜色革命推翻这个政权。近年来的事实是,平衡逐渐倒向更有利于军警的这一边——让我们称之为政权中凶残的部分。当然,这就是普京本人的来源。

在普京的统治下,寡头们从未掌权。他剪断了他们的翅膀。他们为他工作。如果他们不为他工作,他们可能会赔钱。他重新布置了躺椅。他重新分发了所有的钱。他允许自己的寡头没收财产,那些和他一起长大的人,和他一起做柔道的人,和他一起度假的人。当年在列宁格勒和他一起在克格勃的人,或者在后苏联时代的圣彼得堡的人——这些人成为新寡头,没收财产过上奢华的生活。叶利钦时代早期的一些人要么被没收财产,要么逃离,要么被驱逐。普京建立了一个私人财产再次依赖统治者的政权。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如果他们不知道,他们会被狠狠地教训。

可悲的是,这鼓励了政权上上下下的人开始窃取他人的企业和财产。这成了一种混战。如果这对普京和他的亲信足够好,那对我这个波敦克省的省长也足够好。这个政权变得越来越腐败,越来越不老练,越来越不值得信任,越来越不受欢迎。它被掏空了。独裁政权就是这样。

江湖儿女(1) - 你的公司又调组织了吗?

很多公司或者团队,在工作推进不顺畅的时候,会考虑调整部分组织架构或者更改一些工作流程,来提升效率。这篇主要讲一下 Jan Bosch 提出的 BAPO 方法论,以及为什么大部分公司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做成了 OPAB 。

一、前言

如何协同各个部门齐心协力在产品全生命周期发挥各自的功效,是行业里面普遍存在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并无统一解,从业者大都对这个话题有自己的鲜明看法和强烈感受。

我的结论是:

  1. BAPO,即 Business → Architecture → Process → Organisation,是更合理的思考顺序。组织架构当然是重要的,但当我们讨论产品研发的机制搭建时,它应该是最后考虑的,而不是最先考虑的。
  2. 回归最佳实践,以业务策略和产品策略的对齐为前提,跑好 OKR +KPI 牵引的目标对齐和复盘,运行基础的敏捷流程(Scrum+Kanban)抓执行,已经足够搭建起比较高效的组织协同机制了。

二、BAPO, not OPAB

1. Why BAPO

BAPO 是我认为为数不多整明白了 Software Engineering 的前 Nokia VP,研究院院长 Jan Bosch 提出的(他的书都值得一读)。

这个模型看起来是非常 straightforward 的:顺着箭头的方向,应该先有业务战略,业务战略决定产品技术架构,然后产品技术架构决定流程机制,流程机制决定采用什么样的组织形式和权责分配。里面没有箭头的线表示,会有相互的关联,但不是谁决定谁的。稍微有点经历的人也都知道,有大量找对了商业模式和产品策略的团队,组织能力一般也活得还不错。但一群非常优秀的人用了非常好的流程,只要做了错误的商业上产品上的决定,也只能白辛苦。

然而就在提出这个模型的文章里,Jan Bosch 也说,虽然道理很简单,但大量的公司都是 OPAB 的:现有的组织来定义了一个不完善的流程,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架构开发了产品和系统。这使得公司一直受过去的「债务」所限,不能面向未来,于是只能有非常有限的商业选择内做战略。

2. Why OPAB is everywhere?

核心是因为难度:

  • B、A是高度开放的问题:
  • 本质上需要回答解决了什么人的什么需求,为什么比先有的解决方案好
  • 大部分时间连个参考都没有,并且涉及大量自己不可控的外部依赖
  • 市场、用户、供应链、竞对…
  • P、O 则容易找到现成的参考,并且基本内部闭环
  • 只要管理层决定,流程和组织马上可调可改
  • 这是看到「Spotify Model」,关注点很容易落在 Squads, Chapters, Tribes, Guilds上的原因

所以,作为管理者,在发现整个组织或者某个局部有推进缓慢合作不畅等问题时,要有意识的从 B 开始,而不是从 O 开始。先讨论希望实现的业务目标和商业策略,然后讨论通过什么样的产品和系统给内外部用户交付什么样的价值,然后才允许讨论这在内部意味着什么样的流程调整和组织变更。

只要大家在这点上达成一致,具体的从 B 到 O 的讨论、规划和落地机制,反而是有很多参考的。我们可以看到,比较成熟的组织会花很多心思设计适合自己组织风格的,定期的关于 B、A 的讨论机制:Amazon 的 6-paper,Uber 的 ERD,美团的班委制,阿里那大家体验过的让人死去活来的共创会(实际上 Spotify 也是基于 BAPO 原则进行的设计)。讨论的过程也许很有压力但也非常坦诚,最终都强调要形成一定周期内B、A 层面可执行的结论,来指导日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