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记一次突然的旅行

Don't touch me

七夕刚过的周末,飞到了西宁。出机场天色虽晚,但干燥凉爽,让人忘了一个小时前的闷热不堪。

空气也好,一抬头,织女星当空皎皎,宣告着秋天要来了。「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八月本是织布缝衣的忙月,也没计划要旅行,所以来得既突然又任性,不过也是好事一桩:去国外旅行,做攻略是为了更好的享受;在国内旅行,做攻略是为了更好的防范。这个要当心,那个不能买,做完攻略就已经没了玩耍的好心情。

倒不如说走就走,反正旅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人可以滚回来好好上班。

第一站是茶卡盐湖。晒盐和打铁类似,是古代底层人民用来恐吓顽皮小孩儿的苦行当。如今的盐场前面接待游客后面规模生产,早就完成了机械化,已经看不到露天劳作的盐工。

Don't touch me

从布满脏兮兮脚印的湖边走到湖心,「天空之镜」总算被本座召唤出来:刚刚可以淹没脚背的盐湖水,在湖底白色结晶的帮衬下恰好变成了反光镜。头上低垂的黑云,远处巍峨的碧山,被这一望无际到天尽处白茫茫明晃晃的盐湖连了起来。专程来照相的人都穿了红的绿的对比强烈的衣服,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雀跃着,双脚黏黏糊糊的置身于这热闹的镜面,让人很容易感觉到空寂。

Don't touch me

于是围着盐田乱走,发现盐雕边还有个「卤水体验池」。以前看书讲台湾盐工验卤水,舀出一勺,放几粒莲子,三浮五沉的是淡卤,七八浮起的就是淳卤:这地方却是一堆人在里面泡着,不知道体验的项目是做浮标还是卤肉。

池边还有些人,拿着各色的容器在挖盐。原盐偏黑,并不是非常好看,但是比较大颗粒的结晶却非常有味道。于是我也拿出个瓶子,找特别大颗的捡了一些。边捡边发现旁边的同学取量巨大,完全不像是出于纪念意义,忍不住问了一个大叔:结果他们真的在挖盐,说青海人做泡菜,喜欢用这里的,「那效果市场上买的盐,没,得,比」。

不觉天就暗下来,赶紧回程,投宿在黑水河的蒙古包。条件很差,还是旱厕,沸点 70 度的地方,用高压锅做出来的饭菜也相当感人。问老板吃过湟鱼没有,结果老板说自己印象不深,但肯定吃了不少。因为妈妈说闹饥荒的时候全靠青海湖里有鱼,不光湟鱼,各种鱼。「后面这几十年,妈妈再也不愿意吃鱼了,看都不想看。」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好处是离青海湖只有几步路,站在帐篷口望过去,半个月亮斜在水上,波光涌动,当真有「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的意味。

不多久黑云就遮了月光,冷风刺骨。跑到篝火边坐着,却来了一群兴致盎然的大龄美少女,锅庄荡气,歌声回肠,一颦一笑都在取我性命,只好躲进帐篷。

夜里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我知道第二天这日出是看不了了。醒来果然没有太阳,吃了早饭继续出发,眼看着路两边很多地方河水暴涨漫过了河堤,有些河滩地里比我腰还粗的大树也被连根拔起。青海这边大概很少见这样的大水,于是大家纷纷停车合影留念。

Don't touch me

到了下午,总算是来到了祁连山下,所谓的「东方瑞士小镇」卓尔山。却是非常不巧,景区大巴出了事情景区封闭。问酒店老板,原来是景区为了创收,把大门从山上移到山脚,让所有人都必须坐摆渡车上山(这也是国内景区的设计模式)。结果车没有年检,司机驾照只能开小车,上班前还喝了酒,就成了索命阎王。

最近的下一站也还有还几百公里,只好住下,走到景区后面的田里面,搓一把青稞吃了,感谢卓尔山不收之恩。

Don't touch me

第三天就是回程。一路上绵延不尽的祁连山脉,低处是绿油油的牧场,万仞之上却终年覆盖着薄雪,风光比青海湖两边起了癞子一般的草地要好看得多。下车来到一个山腰上规模颇大的藏传寺庙,站在主殿向外望去,背后是威严法相当头棒喝,远方是漫漫天地滚滚红尘,突然想到,陈家洛手托短剑,呆呆地望着霍青桐追上族人,身影渐渐消失草地与蓝天相接之处,应该就是这场面吧。

Don't touch me

正在走神,突然呼啦啦来了一帮喇嘛,一言不合就脱了靴子开始唱经。他们年纪都挺小,唱起来还不算熟练,却很鲜活。

好像是得道后的一场兴奋莫名的狂欢。

人生在世,要思考就很难狂欢,要狂欢就难有思考。大概除开修成正果,很难有机会体会狂欢与思想一起流走那份没有杂念的泠然动人。

但得道终归是难事。佛敲打世人,强调过往一切之尘埃落定。但人的难,在于生涯难测,突如其来的变故,无论表面上是轻描淡写、嬉皮笑脸还是折柳阳关,背后往往是暗流涌动,不是那么容易放下。

就像祁连山粗糙山壁上那些灰白色的碱渍,虽一闪而过,却触目惊心。

下山不久,车就进了大通地界。海拔一低,地貌马上就变了。东亚季风到了这里,基本上就到了尽头,再过去不远,就是一片黄土。

那么这次突然的旅行,也就到这里。

记一次快乐的生日

Don't touch me

今天收到很多「生日快乐」的祝福。

蓼虫不知辛,容易有快乐时光。

但作为人类,能把生日完全过得快乐,要么是小孩儿,要么就是在过别人的。毕竟二十五岁之后,生日就像个没法取消的闹钟,响起时只让你觉得人生在途,白驹过隙。

这道理中国人其实最懂:所以主要负责祝寿的八仙,看着个个喜庆,其实都很惆怅。项目经理吕洞宾和何仙姑的失败恋情开了个坏头。「能开顷刻花」的韩湘子,「春风一拐」的铁拐李,他们的快乐也是转瞬即逝。边走边唱的蓝采和,算是最逍遥的,一开口也是「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歌词再美,也是令人心灰的消极意味。

谁无痼疾难相笑,各有风流两不知。

所以看了很多书睡了很多姑娘的伍迪.艾伦说,变老没好处。「岁月流逝,你也不会变得更聪明,只会渐渐崩裂。人们总会说得很好听,你成熟了,你开始了解到生命的意义,也学着接受了。但若给你一个变回年轻的机会,这些你都可以不要。」

你看,得道仙人也好风流才子也罢,大都看起来清狂奇峻,骨子里敏感沉郁。书读得更好,才智更高的,一般都凋残得快。不然为什么是沈周常笑笑,而伯虎总怅怅。

毕竟人生忧患识字始,要承受世界被扩大的痛苦,难免寂寞。

所以钱钟书说,快乐在这狗屁倒灶的生活里,就好比诱引小孩吃药的方糖。

这样算起来,我很幸运。

作为一名创业中的大龄程序员,和一群志趣相投的伙伴混在一起,每天都在学习新的东西,处理新的问题。我们很多人都已经工作超过十年了,还是对技术有好奇心,绝大多数人都还在写代码。

在编程这个行当里面,大家好像都觉得到年纪了就不该「亲自上阵」了。说白了,就算打算一辈子做技术的人,也是把「做更好的 Engineer」当成目标的多,把「做更好的 Programmer 当成目标」的很少。

这大概是 Thorstein Veblen 在《有闲阶级论》里面讲的那个道理:脱离与谋生直接相关的工作,成为掌握着世界的主动权,控制着别人的节奏和命运,指挥别人去从事具体生产工作的「有闲阶级」,是从狩猎时代开始,人类社会普遍的奋斗目标。

用他的原话说,很多时候我们追逐的往往不是 utility(功用)而是 prestige(声望),这是一种心理上根深蒂固的需求:人类解决欲望的方式,就是不断地从各个层面满足它,而不是克服它。

因为克服起来太难了。

这态度本身也没有问题,但总是有些人选择比较忙碌的生活的。

这就好比有的人用自杀对抗命运,有的人用活着对抗命运。

于是有的人用闲适对抗命运,有的人用忙碌对抗命运。

我很喜欢的Knuth大叔是站在活到老写到老这边的,他说过:

People who discover the power and beauty of high-level, abstract ideas often make the mistake of believing that concrete ideas at lower levels are relatively worthless and might as well be forgotten. (…) on the contrary, the best computer scientists are thoroughly grounded in basic concepts of how computers actually work, and indeed that the essence of computer science is an ability to understand many levels of abstraction simultaneously.

当然,软件开发这职场里面,大多数人每天都很忙。有的是忙着开虚头巴脑的会;有的人是忙着混各种论坛、讲座和圈子;有的是忙着假装加班好不用回家带孩子,在公司里面看会儿视频打会儿游戏。

这些忙,既骗别人,也骗自己。

与之相反,年轻的时候,找到值得自己投入的方向,干一些真正在创造价值的事情,就不妨好好忙一下。

这是不是就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