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苏里南昆虫的蜕变》

我对达尔文祖父开创的 literary botanica 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如果没空了解,这基本上就是《沼泽深处的女孩》里女主从事的行当:在有点枯燥的植物学里混入大量充满人性的文学描述和绘画,来需求读者心理上的共鸣。

最近发现的这本书《苏里南昆虫的蜕变》,作者是 Maria Sibylla Merian,一名出生于德国的博物学家和自然艺术家。作为昆虫学奠基人之一,她一生创作的昆虫插图很多,但这本离婚后带着小女儿前往南美洲荷兰殖民地苏里南的作品被公认为她最重要的著作,因为画得实在是太精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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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1. Arsenura armida & Erythrina fusca 局部

其实,这本书除开插画之外,文字记录的部分也挺有料的。比如,里面的每种本土植物,多记录了当地人对它们的使用方式。在孔雀花下面的,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种子被用作堕胎药。印第安人没有得到荷兰主人的善待,他们通过堕胎来避免后代继续成为奴隶。来自几内亚和安哥拉的黑人奴隶也仿效他们,通过拒绝生育来要求得到更好的待遇。

下面是精选套图(请用手指或鼠标滑动图片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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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读不懂,问题不大

蒙爷问我:「为什么我看不懂曹文轩的《根鸟》?」

「我知道这人主要是之前毒教材的事儿,还有郑渊洁对他的揭批。 。但没看过他写的东西,不如我看看再来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

于是有了这篇。

目录

《根鸟》与曹文轩

看完《根鸟》,我把你书架上另外两本曹文轩的书——《草房子》和《青铜葵花》——也翻了一下。

结论是,看不懂很正常。

从故事和情感上,这些小说讲的主要是农村生活,写得很真诚当然,真诚归真诚,说实话还没到我觉得很好的程度。 :悲欢喜怒,充满细节,不像一般的儿童文学总是给美丽的糖果,放绚烂的烟花。但这些细节,城里长大的孩子,没法感受(不是坏事)。比如青铜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妹妹,只有经历过,才知道里面的天人交战与苦痛牺牲。

从技巧和笔触上,曹文轩写东西有点像侯孝贤的电影,特别是《根鸟》这篇:故事之外,其实都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回望自己童年的浮沉。旁观而不参与,使得世界在他们手中,显得高旷深远,镜头又空又长。但看起来平静的目光中,常透着悲凉。

我想这是因为,曹文轩离开苏北农村到北京打拼并落脚,就像《恋恋风尘》里离开九份的阿远,就像离开银厂沟的我,就像千万个城市化进程中离开家乡的甲乙丙丁:摆在前面的不是一段订好机票酒店的行程,而是一场改变命运的选择。说起来,它如此事关重大,却往往面目模糊,伴着无人可以讨论和分担的不安与困惑。

你的幸运之处是,不安与困惑有人讨论。

我想聊两点,一个是「困惑不安」是人生常态,一个是在此前提下如何看书。

困惑不安是人生常态

岂止是在读书这件事儿上。你上学又转学,你搬家再搬家,你参加这个活动那个比赛,都有困惑不安对吧?不久以后,你还会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感到一阵阵混杂了羞涩和兴奋,不知所措和欲罢不能的情绪…可以说,人生就是在不断地进入陌生环境,克服不安困惑中,逐渐展开的。

但其实克服不完。

就拿读书举例。

像样的书,往往解答读者部分困惑的同时,又带来更多。于是你从一本书跑向另一本书,从一个困惑跑向一堆困惑,好像掉进永无止境的兔子洞。列维-斯特劳斯认为这样的掉落,是绕开没有个性,人人一副面孔的无趣世界的绿色通道。我觉得你可能现在还感受不到这层,但我想跟你分享下面几点:

  • 困惑与求解是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方法。但只有少部分人愿意坚持在这困与解的夹缝中蹒跚而行,因为它需要好奇心。守护好自己的好奇心,才能像海浪拍打堤岸,一遍遍地来;

  • 很快,有很多问题,抛物线的轨迹,置换反应,椭圆函数,被你解掉了。还有一些,可能你还没解掉,问题先不见了;也有一些,你发现,大人给过的解都是胡扯如果我给你这种感觉,应该是我水平有限。也有一些人,可能就是糊弄你。你辨别一下。

  • 最终,你可能会发现,困惑既然是个结缔组织,对抗它靠的就不是答案,而是你在解决过程中获得的某种视野,某个眼界。到达这种境界的人有个特点,就是像侯孝贤或曹文轩那样,一把年纪了,坦然面对和表达自己永恒的困惑感。而不像有些人,喜欢给年轻人介绍解法。博尔赫斯甚至直接说自己是个无知的人,这属于瞎谦虚了:困惑不是无知,困惑是踮起脚提出新的问题,而一个好的问题价值远远高过一个好的答案。

读书是先打猎后耕田

人类面对困惑不安,通常的做法是分而治之,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读书也是这个思路。

通过分类来撮合书与读者,减少陌生拜访带来的尴尬,听起来有效,比如小朋友就应该看「儿童读物」。

但《根鸟》是儿童读物吗?就好像,你很喜欢的《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究竟算科幻小说,还是幽默文学?我倒是觉得可以放到「社会学」下面,因为道格拉斯·亚当斯对人类的挖苦实在是深刻。

其实,分类是一种中央集权。我们身处在分类的世界中,花很多时间扮演自己的分类,比如,一个「有用」的人。难得有空捧起一本书的时候,一旦你忘掉分类,就立刻拯救了手中的书——说不定,还顺便拯救了自己。

当然,书海无涯,人生有限。我们看什么书,不能像基因突变,全靠随机。我推荐分几个阶段。

打猎

一开始,你靠打猎为生。

需求明确,四处出击,但极不稳定。

在偶有所获的欣喜若狂中,逐渐搞清了猎物的分布、属性与自己的喜好。

部落

打猎的过程中你最大的收获不是猎物,而是梦你所梦之人。

这些人大部分是你喜欢的作者,不少可能都过世了。偶尔也有几个跟你相同品味并且缘分足够的活人。

Ta 们不需要你介绍,就知道有关宇宙和时间的浩瀚之谜吸引着你,更是你一生志业所向。而你爹知道的那些怎么操作寄存器或者陀螺仪的雕虫小技,你们根本不想关心。

永恒困惑的人生之路是孤独的。你们共同关心的问题,仿佛插在部落门口的图腾,召唤大家隔着时空团聚,不再独行。

耕田

跟你读过的书上讲的一样,进入部落的猎人,下场有点无趣:他们成了农夫。

你也不会例外。

穷兵黩武地把书架塞满只是开始。很快你就发现,就像没有哪个农夫能吃完自己种的所有庄稼一样,你永远读不完自己搜集来的书。

做个快乐的农夫,诀窍很简单:允许自己地里有些烂掉的庄稼,以及,别忘记偶尔打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