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寂静无声


她先起来,抱着我的手臂从我怀里抽去。

我顿感身前身后,空空荡荡,无依无靠,只好也起来了。

「我们去找个咖啡厅喝点东西吧。」

这些看起来为了咖啡因的跋涉,或短或长,是我们比亲密相处要得心应手的事儿。

她开车,我玩手机。

Webb 拍的第一批照片发布了,SMACS 0723 八心八箭,船底座星云璀璨而温暖。

车停在一家星巴克门口,我松开安全带。

她没熄火,操作仪表盘,车载音响里张学友行板如歌,说的是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我手扶在车把上,有点尴尬,不知该继续开门还是窝回座椅。

「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们的关系。刚刚开车的时候又在想。我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刘珩,你呢,你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张学友的歌对于这次谈话来说有点老套。

「我觉得我们接下来要不还是就做朋友吧。我有很多想要去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我很着急。工作、疫情、经济,生活里面各种事情,也让我的状态不好,我没有力气好好对待你。但是我自己就把这个决定做了不太妥当。你应该参与这个决定,而且你可能也需要点儿时间。所以我先告诉你,你想一下。」

Webb 拍的照片,突然模糊。

「那你要和我一起进去,还是在车里等着?」

我气运丹田,挤出个微笑:「就在车里等着。」

她推开车门,消失在咖啡店入口。

好把,这次是这样结束的。

上一次是几个月前,在书店里,来陪我过生日的女朋友突然说,她认为这段关系可能到头了。

「这五年,你应该也早就有这个感觉了,不如还是算了吧。」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心口好像被磨盘压住,无法呼吸。我很想大声质问她我凭什么早就有什么感觉,但发现自己身处书店,不能高声喧哗,只好低声抽泣。

她和书店的服务员一起坐在五米外的楼梯上,静静聆听。事后,她说在一起这么多年,才发现我的哭声羞怯委婉,却又柔韧明亮,比我唱歌好听多了。

就像一棵被小孩儿胡乱提交到 Git 的树,我人生里这样的对话还有更早的版本。

十岁的时候,我妈把我带到幸福饭店。那时候,下馆子的机会不多,我最爱的就是吃幸福饭店。就在我嘴里塞满最喜欢的白果鸡和乌鱼片时,她告诉我,她和我爸过不下去了。

我吞不下食物,也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把那些我爱吃的东西都吐到地上,然后开始仰天嚎哭。那声音生硬且凄厉,大概我希望它能像信一样,传至地方,在街道社区,工厂学校,甚至并不遥远的彭州老家,都能带来阵阵回响,让天地都知晓我的委屈。

这委屈是因为没有相亲相爱的父母带来的耻辱,还是因为在饭馆里还没吃好就哭鼻子带来的耻辱,还是什么别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再也没有去过幸福饭店,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件事情。

他们还是在一起生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其实什么都变了。

现在,我独自在星巴克外等着,有点惊讶,这次好像没什么感觉。别说仰天长嚎或者低声抽泣,连胸口发闷都没有。太阳就要落山,空气被加热得很不均匀,让车窗外万事万物波动起舞,仿佛要被融化。我眼中虽有热浪,但车里空调爽利,冷风唤醒精神,世界真切、干脆、清冷。学友唱罢,燕姿登场,一首遇见,说的究竟是遇见还是分开?巴纳姆效应是什么意思来着?

她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我夏天最爱的冰美式:你看,她还记得我喜欢什么,她可能真的只是没有力气了。

张信哲唱了起来,好像时间回到高中,我刚刚下了自习,站在箭道子灰暗却又喧闹的巷口。

这个时候要是有 Leonard Cohen 的 Paper Thin Hotel 或者 Belle&Sebastian 的…

「我现在就回答你的问题吧。我不知道怎么去接受它,但…」

我停顿了一下。有些东西你并不拥有,丢失时还是痛心疾首。

「好的,我们停下来。好的,我们做朋友。是的,我需要时间,流浪、漫游、无所事事。」

然后她就默默地开动了车。车速不快,四周光影,渐渐隐没云后。天地在夕阳中,像一对依偎着的恋人,无需努力,便已融为一体。

夜晚就要来了。

如何面对不确定性

I)TL;DR

逃到成都重获自由,已经一个多月了。

大概是被封久了的确会有「皮肤饥渴症」,和很多朋友约着见了面。

没接触到什么皮肤,而是扑面而来的丧。

说起来,不少都是常规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体制内厅局级干部,国企负责人,民企老板或者高管,医生,教授…..但大家就是挺丧的。

总体上,我觉得都是因为未来出现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我自己也有点儿丧,但不是因为不确定性。面对不确定性,我有一套自己的办法,这篇就给大家介绍一下。

II)Why

《怪诞行为学》里说过一头饿死在谷堆间的驴的故事。大意是一头驴,看到仓库里面有两堆看起来完全相同的谷堆,不知道该吃哪堆是好,于是饿死了。

美国有研究报告,成年人每天要做 35000 个决定,平均两秒钟一个。其中大部分是确定性比较强,比较好做的。但总会有一些选项看起来都差不多,选择后不确定性却很大的决定,很难做,于是常常陷入所谓的 paradox of choice

Google 有一个The Effective Founders Project,研究了 40 多个国家的 900 多位创业公司创始人,找到的七个关键指标里面,有一个就是 overcome discouragement。

为什么面对不确定性这么难,以至于它甚至是一个普通人不太容易具备的特质?

一方面这肯定有进化上的原因:那些敢于走夜路,敢于尝试各种蘑菇的基因拥有者,被自然淘汰得可能性更大。人的一生,就是很容易不断在各种「最佳实践」里面去寻找一点确定性上的支撑,不然就很难好好活下去。

另一方面,我觉得有三样东西又加剧了它。

  1. 教育:现代教育的时间很漫长,并且教育方式,特别是中国的教育方式,都是有标准答案的。很多人毕业之前,都没做过没有标准答案的选择题。

  2. 营销:商业社会里大部分的营销,都在向我们贩卖更多的确定性。吃了xxx会更健康,学了 xxx 会更有前途,拥有了 xxx 会更幸福。

  3. 虚荣心:我们都害怕犯错,害怕被公开指责,害怕处于「鄙视链」下游。为了避免这些,我们花很多时间打磨各种各样的细节:从衣着容貌到项目方案。

所以,对个体而言,无论是要做好工作还是过好生活,如何面对不确定性能做决断,都是很重要的能力。但在这个越来越纷繁复杂,同时连接又越来越充分的时代,这项能力反而变得越来越稀缺了。

「The perfect is the enemy of the good」,我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却仍然过不好这一生。

具体怎么做?

III)How

对我有效的,是下面三个事情。

1)动起来

我几乎不花时间想要不要做一件事,做了是什么后果:只要不是不可逆的,选错了就要让自己下牌桌的决定,都是可以做的

我每天醒来,会想今天必须要做的几个事情,然后列好优先级,然后就去做。一天下来,这些事情基本上就被我做掉了。一周,一个月,一年下来,我就做了很多事情。

而且,这里面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还会调整的。创业这些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很多当时觉得特别重大的决定,回头看看,也就是那样,大胆去做就好。

2)先做最不舒服的部分

我总是先做待办事项里我最讨厌的事情。可能每个人的习惯是不一样的,反正我吃葡萄也先吃看着最差的,吃面也都会最后吃那几块牛肉。当我完成一个我讨厌的事情,首先有一种克服了障碍的良好感觉,其次对接下来的事情就会有更多的期待,所以这样的策略会避免我对那些不舒服的事情回避或者拖延。

同时,长期采用这种策略还有一个好处是,你往往可以很快把自己的短板补到一个相当凑合的水平:因为让你不舒服的事,往往是你的短板,比如对我来说就是商务应酬

一个被普遍忽略的事实是,人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上的成功,主要取决于短板多短,而不是长板多长。如果你能把一部分做得非常好,但是在其他部分完全失败,你还是会被拖入深渊。如果你的所有部分都在标准线以上,然后追求一些突出的地方,那么结果就往往会很美好。

3)保持谦卑,接受不幸

我数学还不错,也因此,我理解如果一切都是用数学公式推导得出的,那生活就太乏味了。

那些我不理解的事物,那些我不太好接受的结果,它们让我保持谦卑。

同时我也尽量对不确定性的决定,调整期望。

圣经说,「Life is hard and then you die」,我们还没有上天堂,所以生活里面就会有各种不幸。不要用这样的结果来惩罚自己,埋怨自己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此,大部分时候,如果一个事情让我觉得不开心,我不会感到生气或者烦躁,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做比较重大的调整。这种情况下我会告诉自己:现在是身体它自己处于没有情绪或者不快乐的状态,赶紧在化学上干点儿什么改变它。踢球、看书、见人、吃顿好的,都行,改变自己,不要试图去改变环境。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