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快感与禁忌(2)

本来想先说说饮食方面的刺激与禁忌,因为对中国人来说,吃喝是头等大事。

「问鼎中原」,「鱼与熊掌」,「治大国如亨小鲜」,家事国事天下事,都在烧饭锅里面。

但有读者在咆哮,「说好的黄呢?」

好吧好吧,你再系一下安全带。

我们来谈性说爱。

主流的性

很长地一段时间里,性本身就是禁忌。

或者说,是可以做但不可以拿来说的事情。

记录甜蜜爱情或是离愁别恨的各种艺术创作都可以被流传。

但维多利亚时代,钢琴腿都要包起来,鸡的胸部也要叫白肉。

解放后的中国就更加保守。

贾平凹写过,当年和外国作者交流,对方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中国作家为什么都不写性,这是生活里面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啊?

贾先生说,自己听了茅塞顿开,一路向西。

那我们要往西走多远?本座其实很犹豫。

结果昨晚污师兄回顾自己和酒井法子的一段情时,顺便表示了对倭黑猩猩一天 50 次的惊(yan)叹(xian)。

这里对倭黑猩猩的评价,有误传的成分(等会儿我会还它一个清白),但很明显,我们的社会已经开化,可以去更西的西了。

那么,动不动就要评价倭黑猩猩性能力的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动物来评价人类,会是怎样?

比如,你家的忠犬八公,推门看到你和心爱的姑娘在滚床单,会怎么想呢?

它会觉得,你们是怪物。

我知道,你只是用的传教士体位,脸上没有黑色乳胶面具,手里没有皮鞭,伴侣的乳头上没有夹子,湿湿的地方没有会被你的手机通过蓝牙调整振动频率的玩具。

你们甚至没有放 Adele 的《Make You Feel My Love》或者 Pink Floyd 的《Love Of My Life》。

连巧克力都没有吃。

你们只是拥抱,接吻,滚作一团,实在是没有触犯什么禁忌。

但八公的想法一点儿也没错,你们是怪物。

雌性不是排卵期你们居然也要做?

怪物!

雌方排卵了居然只和你一个雄性做?

怪物!怪物!

你们居然在这么私密的地方做,而不是其他同类在一旁观看并且随时准备加入?

怪物!怪物!怪物 Combo!

大多数哺乳动物这么评价人类都没有问题。

首先,它们会以明确的信号告诉全世界自己可以受孕了。除开这段时间,雌雄双方都没有意愿进行交配,也就是说,没有出于消遣发生的性行为。

其次,它们都是混乱杂交,只要是在发情期,来者不拒,毕竟从概率上来说,尽量多结合,才有可能拿到最佳的基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它们不会有长期的配对关系(pair-bond)。因此,这些动物的雄性是不会抚养自己的后代的:交配完之后就算不离开族群,它们也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后代。

当然,也有少数行为上和人类类似的动物。比如倭黑猩猩和海豚也会有消遣性质的性行为,比如长臂猿、草原田鼠和帝企鹅都是一夫一妻制并且雄性会参与抚养后代。

但只有人类同时具备所有的三个特性。

人类为什么会这样呢?

并不是因为充满各种性这方面禁忌的文化被基因传递了。

目前被学界普遍接受的理论是,人类有比任何动物都漫长和无助的童年:成年人的大脑体积远远超过了母亲的骨盆,大概有 1200 立法厘米。于是进化选择了让新生儿只有 400 立方厘米左右的大脑,以便顺利通过产道。然后在出生后 5 年内大幅度发展,此后,进入缓慢发展期,直到 20 岁左右才算成熟。

因为有这么漫长的抚养过程,人类,特别是传统社会的人类,单亲妈妈面临着非常巨大的压力(虽然社会发展到现在,单亲妈妈抚养小孩已经变得可能,但从比例和数量来说,在进化尺度上仍然少得可以忽略)。

这就是人类发展成当前这种性生活模式的生理基础。

前面说了,生理决定心理,心理形成文化,文化又反过来影响生理和心理。

于是,你可以看到,人类的主流文化,比如大多数宗教,都宣扬一夫一妻、异性恋等等。

多样的性

人类社会还有一些不被经常拿到台面上说起的性行为。

这些行为如果放到动物界的标准来看,也并不值得遮遮掩掩。

比如自慰,许多哺乳动物都会,马、猴子、海豚、狗、山羊和大象等等都会。

并且和人类一样,雌性和雄性动物都会。

雄性里面,狗、山羊、猴子和豚鼠都被研究者发现还会给自己口活。

而无人临幸的母黑猩猩,会用树枝做成玩具,所以姑娘们逛春水堂不要觉得害羞。

英国动物学家在有篇报告里提到,母豪猪甚至会为了快感,跨坐在树枝上滚来滚去。

当然,这方面动物界最具创意的要属瓶鼻海豚,它们会把活的鳗鱼缠在自己的根部。

再比如同性恋。Bruce Bagemihl 在他的《生物丰富性:动物同性恋与自然多样性》里面举出了大约 500 种动物有个体会产生这种行为。你能想象得到或者想象不到的同性恋行为,在这些动物身上都能找到。

科学家进一步研究发现,这些同性恋个体大多数在雌性排卵期又会进行交配。

按照人类的标准,它们大多数是双性恋。

但企鹅又有些不一样。

很多雄性企鹅终生都只有一个同性伴侣。纽约中央公园的一对颌带企鹅甚至把一个工作人员给它们的受精卵孵化出来了。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离经叛道,那么。

动物还会发生跨物种的交配。

比如雄性麋鹿和母马非常爱这么干。

老虎和狮子这么骄傲的动物在西伯利亚动物园也产下过不能生育的后代。

在北极发现了灰熊和北极熊的子孙。

不仅如此。

1995 年 6 月, Cees Moeliker 博士发现有只公野鸭撞在了自己位于荷兰自然博物馆办公室外的玻璃上。他赶紧出去打算看看这只公野鸭是晕了还是死了。

结果发现,另一只公野鸭早已经先到一步,正在奸尸。

可怜的博士记得野鸭是一种异性恋动物,强忍内心的震动,开始掐表计时。

整个过程持续了 75 分钟。

兴奋的博士立刻把这个发现投给了《Science》,结果收到了拒信。

「异性恋野鸭对同性尸体做这种事情早就被报告过了」。

不是猎奇

为什么要讲这些多少会让正派的读者们有些难受的行为呢?

其实是想说,人类性行为的独特性并不是因为有那些你们认为是怪癖或者禁忌的部分。

恰恰相反,因为进化选择,人类大概是动物界最另类,最保守的了。

和大多数哺乳动物一样,人类从事性行为的时候,也会有来自于内侧前脑束被大量的多巴胺包围产生的极大愉悦感。

同时,如果达到了强烈的性高潮,小脑深部核团(cerebellar deep nuclei)会被激活,往人类的运动控制中心发送大量错误信号。

因此,如果你做爱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蹦极一样失重了,记得给伴侣点赞。

人类性行为真正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并不是直接刺激大脑某个部位的单一体验:它非常立体,是情感、情绪、奖赏等各种层面反应并组成的激烈、独特、超然的体验。

清朝的《虫鸣漫录》里记了个故事:河南有个大户人家的仆人辞职不干了,别人问起原因,他说是主人家有件差事做不来。

原来,每天晚上都有一个老妇领他进内室,床上帐子遮蔽,有女人的下体伸出帐外,老妇要他与之交合,事后给不少钱。因为始终看不到女人的颜面,他决定辞职不做了。

确实,对大多数的人类而言,性是我们与爱人之间情感沟通中最高级的行为,并没有「关了灯都一样」这么随意。

科学家也通过实验证明,没有爱的性,愉悦感可能确实相当一般。

直接刺激丘脑的某些区域,虽然会产生高潮的生理特征,比如心跳加速,肌肉收缩,但是被试却没有什么愉悦感。

有一些癫痫病人会在发作的时候射精,但并不会有快感。

那么,爱如此重要,它的原理究竟是什么?它是怎么工作呢?

快感与禁忌(1)

值此新春佳节即将到来之际,本座给喜气洋洋的各位,开点儿什么药呢?

去简单地学习了一下如何经营公众号,发现只有鹅厂挖数兄那篇《如何政治正确地黑咪蒙》值得看。

500 万粉丝,每篇文章 100 万+阅读量 50 万人民币报酬,靠什么做到?

靠营造对立冲突的负面情绪:传播丑闻并批判之,或者传播悲剧并愤慨之。

我们不想这样。

激活道德优越感,贩售自我催眠的愉悦,是各种贩售快感的手段里最不被管束的一种。

不仅不被管束,常常还批着慈善、宗教、民族主义、共产主义或者别的什么主义的外衣,大行其道。

但看透了就那么回事,所以马太福音也说:「你用左手行善的时候,不要叫右手知道它做过什么」。

那不想这样,要怎样?

不如我先讲一点儿常识。

有很多东西都是常识。

比如荤腥吃得太多又不锻炼,容易三高;比如一味追求经济发展把环境搞坏了,很难恢复;比如极权社会容易搞个人崇拜贪污腐败,民智难开。

但当你咽下嘴里的卤肉锅盔,摘掉脸上的 3M 口罩,呼吸一口令人窒息的实体雾霾和政治空气后,你就明白,常识,不见得就容易被接受,被采纳。

我要讲的,是一些神经科学的常识。其中不少,也挺难接受。

卡夫卡不是抱怨过说,人对自己房间的认知,远远超过了人对自己的认知,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好好观察自己的内在。

那还说个毛线?

因为和卡夫卡那会儿比,神经科学发展到今天,总算是有了很多划时代的进步。你可知道新加坡商人陈天桥,捐了 1.15 亿美金给加州理工的神经科学专家 Richard Andersen,让北大教授饶毅多么替祖国感到痛心疾首?

那你不是坐拥北美 70 万亩林地的陈天桥,知道这些有啥用?

本座觉得,如果认真阅读,开怀吸纳,对你理解他人,善待自己,洞察世事,欢度余生,应该多少还是有一些好处。

那么,请系好安全带,我们先从「快感与禁忌」这个话题开始。

快乐有罪?

陈思诚和周立波霸占头条,说明丑闻大战,仍然是「出轨队」和「吸毒队」主宰的比赛。

稍加留意你就会发现,人类社会一直严格控制能够带来快感的活动。

「吃喝嫖赌抽」,排名靠前的每样恶习都与此有关。

法律、宗教、教育,都充满了压抑快感的篇章,甚至可以说他们的主要目的就在于不让人类放纵行乐。

挺反直觉的:人的一生,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追求快感上(两岁的小孩就开始摇晃自己的脑袋寻找生理性眩晕带来的快感),但是对它的态度又这么复杂和矛盾。

但,真的控制得住吗?

作为自认为可以操控一切的人类,很多时候会有种错觉:我们的各种行为,都是有意识的,可以由自己的心智决定。

所以下面这些疑问,上下五千年都没有停止过:

「挣几个钱啊为什么还要买买买?」

「这胖子难道就不能少吃点儿吗?」

「老婆这么漂亮了还要出去乱搞?」

上至德高望重的神父,下至义愤填膺的键盘侠,问这种问题的人里,当然确有部分品行教科书道德状元郎。但更多的人,不是出于无知,就是出于无耻。

其实从古希腊开始,话事的诸神里,就既有主司本能和放纵的酒神狄奥尼索斯,也有主司理性和抑制的太阳神阿波罗。

那么本能和压抑两者谁要厉害一些呢?孔子出来给全人类打了个差评:

「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

可见他心里清楚,压抑毫无胜算。

既然人人都想追求更大的快感,孔圣人要如何给独占了太多资源的帝王续 1 秒?

于是他喊了句「学而优则仕」:只有学习才能做官哦。

那学什么?学文化。

文化这东西,作为一种集体的意识形态,在压抑方面有奇效,但没法遗传接力,只能靠传授。学习了文化,你就自然明白自己快感的边界,有了颜如玉,就心满意足,不会惦记皇上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了。

出这招,当然跟他那个时候还没有脑神经科学有关:现在我们知道其实本能和压抑,或者说感性和理性,主要是大脑里「新皮质」(neocortical)和「边缘系统」(limbic)在管理。

但也算是当时的最优解了:生理会影响心理,心理会影响文化,反过来文化又影响身心,孔子看得很准。

直到今天,阿城也说:

全世界教育的本质就是这个,毕业证书是给社会组织看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脸上或深或浅都是盖着「高等压抑合格」或「高等伪装成功」的印痕,换取高等的社会待遇。

这也就难怪第一个系统研究人类动机形成的 Clark Leonard Hull,在 1943 年提出那套 drive-reduction hypothesis,会被当时的学界一致点赞了:他认为人的任何行为都是源自个体对惩罚的躲避,惩罚所带来的痛苦为个体提供了学习的动力,能够减少痛苦的学习变成了人行为的方向。

快感让人犯罪,痛苦助君成长。

这理论相当圆满,理应高悬在政教处门上。

然而,就在中华人民站起来了之后不久,两个读博后的小伙手一抖,就带领人类告别了只认大棒,不认胡萝卜的年代。

快乐无罪?

1953 年,Peter Milner 和 James Olds 在认知心理生理学开创者 Donald Hebb 手下念博后的过程中,进行了一次实验:通过电极刺激对跑到指定地方的老鼠进行惩罚,验证惩罚和奖励对老鼠好奇心的影响。

比如看到老鼠跑到 A 处,就给它吃的;看到它跑到 B 处,就给它电击。

结果发现有一只老鼠非常反常,被电击次数越多,越爱去会被电击的地方。一检查,发现埋电极的手一抖,埋到了脑中线比较靠前的位置,也就是被称为「中隔」的内侧前脑束所在区。

接下来,两人进行了大概是近 100 年行为神经科学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实验:使用改造的「斯金纳箱」 (Skinner box)验证老鼠会不会主动出击。

「斯金纳箱」是心理学家 Skinner 用来研究「刺激与反应」的装置,如下图所示。箱子里面有个杠杆,主要动物按压它就会获得正向的刺激 (reinforcing stimulus,比如食物),或者惩罚的刺激 (punishing stimulus)。在箱子里面的老鼠,很快就记住了哪个杠杆该按,哪个杠杆该躲。

Peter Milner 和 James Olds 对它进行了修改,让老鼠按压杠杆会被事先植入的电极刺激它的脑部,结果,这只老鼠在一小时内按了 7000 次杠杆。很显然,这个正向刺激比其他要强烈得多。

为了验证,他们接下来尝试了饿得不行的老鼠,发情的老鼠,刚当妈的老鼠等各种组合。但事实证明,很多老鼠疯狂的自我刺激,如果研究人员不强制性的把它们从箱子里面拿出来,它们宁愿饿死也毫不在乎:这个杠杆成为了老鼠的一切。

于是,Olds 发了一篇光看标题就颇有意思的文章《Self-stimulation of the brain: its use to study local effects of hunger, sex, and drugs》。

这个发现如此重要,是因为两个原因。

首先,在此之前,愉悦等跟情感有关的功能,被认为并不是大脑的某个部分而是整体完成的工作。换句话说,人们不觉得刺激某个地方就会让我们感觉悲伤或者愉快。

其次,更重要的是,他们证明,不但刺激某个地方就可以带来快感,并且除开痛苦,快感也是引发人类行为的动机。

在这一切已经成为常识的今天,这两句话也许读起来显得毫无争议,但当时却掀起了一番热烈的讨论。

常识被接纳为通识,往往有这么个过程。

有罪?无罪?

在被越来越多证据证明了之后,科学家更加彻底地研究了快感,发现在内侧前脑束产生的原来是多巴胺。

并且不仅仅是人类,哪怕只有半厘米长,302 个神经元的线虫,也会有快感。

那么,这陪伴我们走过几亿年进化并最终保留下来的机制,我们难道还需要去抵抗它吗?是不是人人都该及时行乐呢?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学者担心,一旦普通人知道了用电极刺激大脑就能获得快感,会有不少沉迷于此道的「电池人」出现。

几十年过去了,你身边有这样的人吗?

在我看来,只有一种快感需要被反对,那就是类似定向电击这种,全靠多巴胺回路在工作产生的快感。快感和快乐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单纯的快感毫无光彩和深度,而快乐是这个回路和大脑其他区域连接后的杰作:记忆、画面、声音、气味、联想和情感,所谓心意相通,如鱼得水。

不过现实中的分类并非如此。

虽然最终都是靠刺激快感中枢,分泌多巴胺让你觉得愉悦的行为。

但追求某种快感伤害了他人利益,或者教唆他人追求某种快感从中获利,仍然被道德和法律约束甚至惩罚。

而社会认可的如捐款、祷告、运动、当志愿者、按时纳税,则被大力推崇。

当然,在你从事被社会认可的那些行为并陶醉其中时,常常意识不到自己感受到的优越感还来自于文化。

也正因为此,虚伪的善举,独有虚名的信仰,只对弱者生效的禁忌,遍地开花。

从下一节开始,本座就给大家仔细掰扯掰扯人类常见的行乐方式,和它们相关的禁忌,方便各位心里面有一杆自己的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