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2023年终总结

今年挺特殊,独自跨年。

正好写总结。

年初在 umami 面板上看到个奇怪的 referral 源,点过去原来是有人对网络上公开的年度总结做了个「大归档」。

看了几篇,发现很多人可以详细回顾一年的得失,然后制定来年的目标。

这活我干不了。每次总结,我都是在最后一天快要用完的窘迫中打开电脑,把当时想到的顺手记下来。所以有一年廖编在留言里面说了两遍,「你这叫啥总结」。

没有按年可以 SMART 的目标,可能是因为创业。

创业大部分时候体验很糟:无穷无尽的混乱、压力、不确定性……但有一个比较容易拿到的奖励,就是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如果这点都满足不了,可能不是在创业,只是在上班,而且是我会觉得有点无聊的那种班。当然,工作对每个人有不同的意义,有的人享受原因,有的人享受结果,有的人享受过程,每个人的选择很不一样。 。所以,创业虽然会有各种目标别误会,偏短期的制定和完成不是不重要。只是如果光看短期目标往往到不了年的维度,也没有按年去总结和回顾的太大必要。 ,却不是仅仅靠它们驱动的。并且:

  • 为了达成率,制定目标的时候,我们会倾向于制定经济或者人际上「更安全」理论上讲,如果用的是 OKR,你可以制定挑战性更高的目标。但我很少见到人们真这样干,哪怕他们用的就是 OKR。 的;
  • 一旦完成,目标就会被划掉。往往没法系统地思考完成这些目标究竟有什么长期价值;

在过去这一年,我管过公司的增长、供应链、内容、服务…这里面肯定会有组织给的「目标」,但更多的时候,我学习,我假设,我尝试,然后和团队一起投入资源去做那些我们认为对用户对公司来说有意义的事情。

当然会有很多结果,如果拿到了更好但就是拿不到。仍然会有很多东西,我想做但没办法去做。我学会了无论在各种目标上发生了多好或者多糟的事情,都认真总结然后赶紧继续上路。所以,关于「目标」,大概数 Jim Coudal 说得最有道理

The reason that most of us are unhappy most of the time is that we set our goals-not for the person we’re going to be when we reach them-we set our goals for the person we are when we set them.

今年还因为负责了游戏业务我跟老板开玩笑说,在老弟做出了王者荣耀的前提下,我还能做出一个爆款游戏的概率,类似于我们家祖坟连冒两次青烟。但他还是愿意让我去做,谢谢他。 ,周博送了本《The Art of Game Design》让我啃。

打开扉页,先注意到作者引用的一首诗:

I will talk to you of art,
For there is nothing else to talk about,
For there is nothing else.

Life is an obscure hobo,
Bumming a ride on the omnibus of art.

―― Maxwell H. Brock

Maxwell我挺好奇这个完全没有听过的诗人 Maxwell H. Brock 是谁,最后发现他是一部老电影《A Bucket of Blood》里的角色。他更长版本的台词可以看这里 说的意思挺像史铁生引用过的一个西方艺术家,大意是:「生活分为两种。悲惨的生活,和非常悲惨的生活。而艺术可以让人们避开后一种。」

那是在宗教的超越性刚刚被科学消解的年代,人类可以依靠的,还有艺术。进入二十一世纪,艺术显然也没了这功效。迷茫的西方人,有一部分在看星盘或磕药,有一部分在搞科研或做项目过去看过意大利人 Frederick Campagna 的一本书叫《Technic and Magic》,预言过人类的精神支柱,宗教、艺术、各种主义,都被解构都崩塌了之后,有两种参与世界的方式会受到追捧:技术和巫术。当时觉得不以为然,现在看大模型调参,觉得跟算命比说不清谁更像是在瞎撞运气。 ,还有一部分在学习东方思想:毕竟这边老早就已经说了,众生皆苦,无可救药,是不是充满了智慧…

所以,越来越没有像样的年度目标,可能不怨创业,只是因为自己是个慢慢上了点儿年纪的东方人而已。

但我还得说,不设目标,见招拆招,这不是消极,这很积极。

去年年底解封后,很多人想学郝景芳,把疫情魔幻的几年「折叠」起来,回到习以为常的生活中去。

现在大家都知道,没那么容易。

一部分没法自洽的同学,选择了扁鹊的道路据说学生时代学的那篇《扁鹊见蔡恒公》,精华并不在疾在腠理,在肌肤,在肠胃,在骨髓,那精妙的层层递进,而是在四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字,「已逃秦矣」。

还有一部分同学,自洽地卧倒或者龟息了「躺平」这个词含义太复杂,而且多少污名化了。想不明白先别动手,先胜后战,应该是负责业务的人,负责资源调配的人追求的目标,是美德。

我们看看杜甫,或许能得到点儿启发2019 年我说要多学杜甫之后,好像真学得很认真。今年终于敢看陈贻焮那本《杜甫评传》了,写得真用力。我甚至有点怀疑,现在还有没有国人会花这样的力气去研究一个诗人,然后写一本这样的书。

他在唐玄宗即位那年出生,年轻的时候正是唐朝兴盛之时,踌躇满志,壮游四海。到四十几岁遇到唐朝的拐点,安史之乱,从陇南到成都,《同谷七歌》写得有点如泣如诉,但《万丈潭》仍然大气磅礴、运转自如。到第二次回成都,是他五十出头退出严武的幕府,很快开始了「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日子:草堂待了不久,离开成都去夔州。夔州待了不久,出了三峡去岳阳。不到一年,死在船上了。

他这辈子,最值得借鉴的地方,是干自己擅长的事情,且持之以恒。诗是吾家事」,作为杜审言的孙子,他一开始也是为了应试入仕培育了这项才能。但后来他无论是畅游盛世还是经历战乱,无论是得到提拔还是遭遇不公,无论是「白日放歌须纵酒」的狂喜还是中年丧子的剧痛,他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终于「晚节渐于诗律细」。

光看数量,他流传下来的诗作就有 1500 首。考虑到当时的技术和他的生活状况,这个数量相当惊人一辈子没怎么乱折腾,并且有意识采取了多地多中心全量数据备份的白居易,也就 3000 首左右。而同样是才华横溢但境遇不佳的李商隐,就只有500多首了。

并且,他不是只拼体力,而是善于继承且勇于创新。我特别喜欢他第二次回成都以后的一些作品,用句清新自然,四两拨千斤,有点大彻大悟的感觉。有人不喜欢他这个阶段的诗,觉得要不就是太压抑,要不就是小孩儿对对子的水平。什么「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或者「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我却觉得,太厉害了,这才叫「圣」。

他这辈子,展示的最大悲剧,是逃避不但可耻,而且没有毛用。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当且仅当真可以逃得掉,才成立。

人这辈子,有些东西是逃得掉的,有些东西是逃不掉的。比如杜甫,他脑子里那个「奉儒守官,未坠素业」的念想,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永远放不下。所以石笋街外,万里桥南,百花潭北,浣花溪西,修了好几年可以望见西岭的草堂,仍然关不住要去入幕的老杜。

不能要求他放下,放下这人就不再是杜甫了。人不是这种意义,就是那种意义。什么意义都不是,就掉进昆德拉说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所以,新的一年,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

  • 干自己擅长的,抓紧干,努力干,坚持干;
  • 但干到哪儿算哪儿,且坚决不干自己不喜欢的;

你看,我总是这么理直气壮,所以很快乐。人经常祝福朋友「身体健康,心情快乐」,其实搞反了人的心情很难常常处于快乐的状态,哪怕是平静的坏心情已经值得称赞。所以我们应该心情更健康一点,这样可以享受快乐,也可以应对折磨。 。我祝各位,新的一年,心情健康,身体快乐!

为什么钛做的东西那么贵

这个系列,是答小朋友问

作为一名铁人三项特别是自行车项目爱好者,蒙爷对装备慢慢有了点研究。前几天他问我,「钛是地壳中含量第九丰富的元素。其总质量是碳的 30 倍,铜的 100 倍。为什么钛做的各种东西都那么贵呢?」

好问题。之前我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钛含量不低,但工艺复杂,所以成本降不下来。如果含量这么高,需求也不小,为什么「市场经济看不见的手」没有把工艺搞上去,价格降下来呢?

这篇就根据查到的一些材料聊聊。

目录

钛的发现和发展

钛由英国人 William Gregor 于 1790 年首次发现,并起名为「menachanite」。 1795 年,普鲁士化学家 Martin Klaproth 从匈牙利的金红石中提取了钛,并且因为它与氧形成牢固的键,以希腊泰坦巨人的名字为这种金属命名为「titanium」。

可能是因为 Klaproth 的影响力更大Klaproth 做过柏林科学院的院长,也是铀、锆、铈的发现者,还确立了铬作为单一元素。相比之下,Gregor 发现钛虽然早了五年,但却好像没有人在意。 ,最终被接受的是他起的名字。在中文里面,这种元素最终被命名为「钛」。

由于钛很容易与其他元素反应,在被发现后的一百多年里,一直没有人单独提纯和使用它。一直到了 1930 年左右,卢森堡一名专长本来是不锈钢的科学家 Guillaume Justin Kroll,开始研究钛及其合金,并最终发明了通过镁和氯化钛反应的「Kroll process(克罗尔工艺)」。1938 年,他向美国国家专利局提交了专利申请很快,纳粹的威胁使得 Kroll 于 1940 年选择了移民美国。同年他获得了专利授权,结果在美国和轴心国宣战之后,专利被「充公」。为此他打了七年官司才最终胜诉。 ,并且在卢森堡使用这套流程加工了一些钛制品,去美国推销,但并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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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Kroll 在卢森堡研究和加工钛制品

几乎同时,美国国家矿务局和飞利浦公司等也都开始对钛进行研究,最终矿务局认为克罗尔工艺最靠谱。它在战后迅速基于这套工艺扩张产能,并于 1947 年实现了两吨左右的年产量年产量过吨是个标志性事件。人类大部分常用的金属都已经使用好几千年了,最近的 150 年只有三种「新」金属产量以「吨」为单位:铝、镁和钛。估计以后也很难再有第四种了。 ,还能以棒材、板材、线材等多种方式交付。

产能起来后,矿务局给美国政府打了份报告,说钛和钛合金有很大的潜力:强度和不锈钢几乎一样,重量却轻 40% 左右。并且,耐高温耐腐蚀。军方于是开始使用这种金属进行研究,很快带来了钛的「腾飞」。

钛的火爆和问题

在美国的陆军、海军和空军实验室对样品进行研究后,钛开始被称为「神奇金属」:

The metal gained numerous advocates within the military and industry. Early promoters visualized the use of titanium in naval vessels, armor plate, tanks, trucks, landing craft, aircraft structures, and airborne equipment. It was thought that it could possibly replace both aluminum and steel in the design of many defense applications. ——《The history of metals in America

1948年,杜邦为首的商业化公司开始生产钛。第一批钛合金被用于 F-84 和 F-86 的制造。为了促进制造商使用这种新材料,美国军方做了很多支持,包括陆军订购了 100 万美金的钛金属材料。

一时间,各种使用钛进行飞机、潜艇、铁轨、车辆和桥梁的制造计划开始在媒体上出现。仅仅1950到1952两年间,就有数十家公司宣布了要量产钛。

但真实的产量低得吓人。 1951年,在需求量为3万吨的情况下,钛的实际出货量仅为75吨,勉强够研究应用。生产商大部分假设用于熔化、轧制和成型不锈钢的设备也可用于钛,但事实证明这非常困难:钛「not to forge like any other material」,并且在冲压、研磨和切割中都很容易损坏模具。工厂经常发现自己产生的废料比制成的可用品还要多。

行业是怎么解决问题迎来腾飞的呢?

钛的腾飞

最终,问题的解决是几方面力量相互作用的结果,里面最核心的是「政府的刻意介入」和「场景的偶然拓展」。

政府主导投资

为了支持钛的发展,美国政府深度介入了各个层面:

  • 钛合金的研究在政府和军方大量开展,并由陆军发现了至今仍然是最受欢迎的合金:钛-6铝-4钒,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6-4-钛」;
  • 美国政府投资建设了大量钛厂,并且承诺采购成品作为国家库存;
  • 美国国防部牵头进行了钛板材研究计划,促成了钛压制为板材的技术成熟;

同时,美国政府通过各种航空航天项目,积极探索和使用钛产品,比如著名的 Lockheed A-12 项目:为了满足3 马赫的巡航速度和 90,000 英尺巡航高度的指标要求,这架飞机选择了九成以上的部件都使用钛,也因此在生产过程中大大推进了包括酸洗、钻头等各种工艺的改进和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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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CIA 下单建造的 A12 飞机

因为这些政府牵头的投入,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期,钛已经成为一种成熟的工程材料。虽然关于钛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了解,但使用它并使用它解决工程问题的实际方面已经得到了很好的理解,并且它越来越多地在航空航天和其他工业应用中得到使用。例如,继 A-12 之后,军用飞机开始在其结构框架中广泛使用钛,接下来商用飞机也开始使用钛。到 1971 年,46% 的钛用于商用飞机,而只有 37% 用于政府航空航天项目。

场景意外拓展

1952 年,瑞典医学研究员 Per-Ingvar Brånemark 将一台微型相机植入兔子的腿中,以观察伤口从内部愈合的情况。当拆除相机时,他发现钛制相机外壳与骨头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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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Brånemark 发现兔腿和钛融合的X 光照片

当时,人们认为身体会排斥任何植入其中的异物。 所以当 Brånemark 发现骨骼可以直接与钛融合后,他迅速将研究重心转移到了这方面,并将词领域命名为「骨整合」。他最终开创了 Brånemark 种植牙系统,其种植方法和材料都受到了广泛的使用和认可。他本人也被称为「牙科种植学之父」。

有趣的是,在「骨整合」研究过程中,人们还注意到聋哑患者能够「听到」用于检测钛是否正确植入的超声波。 Brånemark 的一名学生跟进了这一发现,并开发出了第一个骨传导植入物来恢复聋哑人的听力。

这些人体植入的医疗需求,大大扩宽了钛和钛合金的使用场景,也为它的工艺发展和成本进一步下降提供了动力。

但,为啥钛还是这么贵呢?

钛为什么还这么贵

作为材料,价格往往和产量是一个飞轮。一个材料的价格越便宜,大家用得越多,需求量就越大,产量也就更高。而产量又会推动整个产业链的成熟,使得价格进一步降低。这是正向飞轮。

反过来,负向也是个飞轮:如果一个材料产量低,价格高,除非场景特别合适,大家就不太愿意用。这往往会进一步影响材料的产量,提高价格。

通常要进入正向飞轮,要不就是需求拉动使得产量先超过临界值,要不就是工艺或者原材料成本跌破临界值。

如果看需求拉动,虽然经过政府加持,工业和医疗系统的需求比使得钛的需求量增加了差不多10倍,但是离临界值还很远。一个可以对比的行业是光伏,和同期相比,它的需求量已经增加了几十万倍,所以光伏材料的价格也就大大降低了。

如果看成本或者工艺,钛作为一种活动性极强而硬度又很大的金属,从提纯到加工,工艺的进展非常小。

需求难以暴涨,成本降不下来,看起来,钛虽然不会进入负向飞轮,但是进入正向飞轮也不容易。所以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保持在含量大,产量低,价格昂贵的状况,很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