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五年

Don’t touch me

1

我告诉李现,我们应该五年后再见面,看看我们是不是仍然打算在一起时,他哭了。

这多少让我有些意外。

平时他总是笑着,好像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时我会觉得他不够成熟。

现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认真劲儿,我倒有点尴尬。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的确不浪漫,但是它可以对冲风险。

我是一名驯兽师,每天对着那只 500 多斤的大老虎。

游客眼里看到的可能是威猛或者可爱,对我来说更多是责任和风险。

尤其是风险:驯兽师的圈子里,随时都有谁谁谁受伤的消息。

我们这行谁都厌恶风险。

认识李现,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

他在我这个朋友的广告公司做设计。

三十边上的人了,带着懒懒的冷漠。

但聊了两句就觉得,还挺合得来的。

我们从秋天开始约会。

随着距离变得越来越近,我看到了他不同的一面。

虽然对其他人挺随和的,但他对自己要求很高。

有时候我看着他为了一个像素在那儿死磕,就觉得做人还是比做老虎惨一些。

我们也开始有争吵。

吵架可以让我们很多骨子里不一样的方面暴露出来。

比如我不喜欢在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的时候非要去面对它的。

分开一会儿,干干各自的事情,心平气和了再做沟通。

他就特别讨厌冷战,号称是从小就有的心灵创伤。

「不许冷战,不许扔下我不管。」

每次他这样强调的时候,我就想,你跟我撒哪门子的娇啊你,还从小就怕冷战,跟谁冷战,班主任啊?

但好像我们骨子里面不一样的地方并没有那么多,大部分时间,和他呆在一起,挺舒服的。

于是我们天天腻在一起,很快,春天就来了。

他说年前杭州有个叫阿里的小公司给他打了个电话,给了一个设计总监的工作机会。

于是我们约在咖啡厅,见了一面。

2

我把面巾纸给他,说:「你擦擦眼泪,先别激动。所谓对的人包括了三方面的要素:人,时间,地点。我本来以为我和你,只有人这个部分还有一点点不太确定,这下好像三部分都不太理想嘛。」

他:「那我可以继续留在广州工作啊,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我还没有准备好就是你,万一以后我们有啥变化,我可不想你后悔的时候,说因为我错过了一个什么好机会。」

他:「你是怕自己后悔吧?」

我:「你看,我说了,五年之后我们再看看。这说明我主要怕的还是后悔错过了你。如果我们都还想在一起的话,五年也不会那么长,我们都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忙。」

他:「没想到,我拿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你给我这些。」

我:「我知道你会有不好的反应,这不是一件会让我们很开心的事情,但它是正确的事情。」

我握着他的手,说:「我也想给你别的,让你开心,可是我只有这个东西可以给你啊。」

李现擦了把眼泪,把头抬了起来。

「好」,他把手里的纸巾分成了两半,「我们各写一份承诺书」。

承诺书,有什么用呢,他就是这样奇怪。

「那我来定见面的地点吧」,我一边说一边写下:

五年后(2005年)寒食节的下午四点,中山大学图书馆门口见。

P.S. 不得告诉任何人这个约会,以免任何一方关于来或者不来的行动受到其他人的影响。

3

我觉得自己的安排挺好。

在公共场所见面,可以减少任何不必要的亲密。

而且这是一个容易找到,又不容易消失的地方。

五年不短,很多东西都将不复存在。

下午四点也是特地挑选的:我们可以先喝一杯咖啡,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就继续吃饭,然后让一切重新开始。如果事情进展不顺利,我们可以分道扬镳。

但不久之后我们又见面了。因为李现说,寒食节虽然好记,但说不定我们各自的家里会有聚餐活动。

现在想起来,谁家里会在寒食节聚餐呢,只不过我们都还想见面吧。

总之,很快我们又见了一次。把交给对方的承诺书上的「寒食节」改成了「四月第一个周日」。

然后我们没有分开。

春天,夏天。

整个上半年我们都在一起。

我们聊天,他是很会聊天的人。

我们拥抱,他总是把我抱得很紧。

我们亲吻,做爱。

他每次进入我的时候,我感觉宇宙都爆炸了。

但他是不是对的人,我总是怀疑。

只有看看其他人是什么样,才会知道,我想。

所以我接纳了别的人,然后告诉了他。

他离开了广州,去杭州上班。

我们还是偶尔通通电话,或者在网上聊聊天。

他在阿里压力挺大的,我感觉。

他很想我,我还感觉。

又过去了一年的时间,我们好像彻底结束了。

没有他的日子,我有点不太习惯。

但离我们的约定只剩三年半了。

我很好的利用了这三年半,学习,毕业,到北京工作。

结束感情,又开始新感情。每次和这些男人交往了一段时间,我都会想,「他是那个人吗?」

但答案从来都不是「对,就是他了」。

偶尔我会想,如果和李现没有分开,没有什么「五年」的愚蠢计划,他是吗?

也许是。

也许不是。

但随着感情经历的增加,我越来越觉得他可能就是。

于是我开始认真地准备我们的约会。

4

我们的协议中说,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个约会。

但一旦开始认真准备,我心里就变得慌慌的。

所以这条规则我没遵守,我告诉了最铁的闺蜜。

她认为这个计划很有创意,但觉得我的提议对李现挺不友好的。

「人家活明白了的话,未必会来哦。」

我还告诉了我妈。

这下头都大了。

至于我和李现,我们这几年都没有说话。

和他聊什么都会感觉,不是太近,就是太远,就什么也没有和他聊。

他应该也一样。

到了那个四月的第一个周日的前几天,妈妈跑到北京来了。说想让我带着她在附近玩玩。

「不」,我说,「我必须在这个周末去广州。我星期天约了,和李现见面的。」

「你们两个真的还在联系啊?」

「我们没有」,我说,「但我们说好了的,所以我必须去,你看这是承诺书。」

「承诺书?就这个写在废纸上的东西?啥时候写的?」

李现你这个奇怪的家伙,这下轮到我看着奇怪了,我想。

「五年前」,我说。

「五年前?你是不是疯了?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成家,什么你都不知道。他可能都不会去。」

「他会的。我相信他会在那里。」

当我下飞机的时候,发现妈妈和我一班飞机:「你以为你是拍电影啊?现实生活不是那样的,我怕你失望之后受不了,我来陪着你吧。」

我同意了她在酒店等我。

我自己去了中山大学。

在图书馆台阶上,从四点坐到六点半,我等来的却是妈妈。

5

回到酒店,我吃了点东西,早早就睡下了。

突然间。记不清怎么下床的,我又回到了中山大学。

天已经黑了,没什么人。我远远地就看到,李现在那儿等我。

我就知道他肯定会来的。

他微笑着向我挥手。

我们拥抱了很久,然后就坐在台阶上开始说起话来。

我感觉整个世界又温暖,又安静。

不知道聊了多久,李现站起来说,「好了,我们终于见面了,接下来是要认真对待我了吧?」

「当然了」,我想都没想地答应到,「李现,我感觉我不仅仅是找回了你,我还找回了自己。」

他掏出钱包,给了我厚厚一叠的现金,「你明天去买点你妈妈喜欢的东西,我们一起去见见她吧。」

「用不着这么多钱,但是你怎么知道我妈也来了?」

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只说:「你拿着吧,别问这么多了。」

接下来我们两个人就有些默然,为了缓和气氛,我提议去珠江边上走一走。

他牵着我,牵得很紧,有一会儿我都觉得有点疼了。

但我什么也没说,就让他那样牵着,走到了江边。

6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感觉身上湿漉漉的。

枕头边,放着一叠纸钱。

我告诉了妈妈,昨晚的梦。

「怎么办?安全起见,是不是应该把这叠纸钱烧了?」,我说。

「你觉得他缺这个吗,刚给了你这么大一叠,估计经常有人给他烧吧。他不是要和你一起来见我吗,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来。」

从来就不太敢谈论这些的妈妈为了保护我,英勇就义般地在酒店床上端坐到半夜。

「睡觉吧」,她关了灯,「有我在,不敢来了。」

第二天,妈妈说她也做了个梦。

梦见李现来道歉,说:「阿姨,请你原谅。其实我来这趟,也要受很大的惩罚。我走的时候,来不及联系她,又舍不得让她等着,只能这样了。」

问他,「咋走那么急?」

他说,「 SARS,一种我也不太明白的病。可能现在你们活着的人弄明白了。」

问他,「那你来就来嘛,整叠纸钱是干嘛,太吓人了。」

他赶忙赔着笑说,「是考虑得不周到,我不知道第二天那钱会变回这边的样子。阿姨请您原谅,也帮我给她说一声对不起。我生前就这个样子,不够成熟。」

我的眼泪忍不住地流了出来,「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我很对不起她,我只有这点东西。我过得挺苦的,自己都舍不得用。这几年找来找去,我也想带点别的给她。可是,我只有这个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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