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理是因为老杨的邀请。
在仍有些头发,气质还挺像 Frank O’Hara 的年纪,他就在古城里买了个很大的院子。
我们认识不久,但聊得挺投缘,称呼也从杨老师,杨总,变成了老杨。
院子离红龙井很近,流水石桥,人潮汹涌。但出门几公里,就到了无为寺。这地方不收门票,不做商业,车得停在灵鹫山牌坊附近,反着往下山方向走一段,才能看到寺门,幽谷深邃,游人寥寥。
两耳一静,凉意便袭来,老杨顺势拉起女友的手,把盘山小道走得耳鬓斯磨,旁若无人。还好没多远,路上就站出个寺门。门楣上「无为寺」三个字苍劲有力,一副柱联更是引人注目:
无我无人无众生寿者皆以无为法
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
走进大殿,临窗远眺,一边是洱海,一边是苍山,云气殊然,暮色清风。我想起段正淳段誉的原型们退位后就在这庙里吃斋念佛,冷眼世界,不知道刀白凤秦红棉王语嫣木婉清她们又是在哪里消解离愁,又可有见到彼岸。
再一回头,老杨反正是快要和女友融为一体了。
佛祖见谅,有为无为,有岸无岸,人还是害怕寂寞的。
赶紧回到城里。热闹市廛,转角酒吧,灯火温馨。但抱吉他弹唱的民谣歌手没打算放过我,开口就是别离,讲不完壮志未酬,轻愁浅恨。
老杨看出我的无聊,邀请了隔壁的两男三女来联欢。里面有个姑娘,我们叫她小郑吧,还挺对我眼缘。一起坐过来的两位男士显然也对她更有兴趣,言谈间处处定向增发,期待留下些美好印象。如果我再年轻十来岁,可能马上会精神百倍,但现在,我有些懒得参与这场比赛,只想消极地听从命运的安排。
可虽然我很少说话,脸色漠然,小郑却更注意我。每次我望向她的时候,她的眼睛总在那儿等着与我四目相对,好像在告诉我,这不是运气,这就是你的命运。当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把杯里的酒再次清空后,她说:「我想回去休息了。」
「我送你吧」,我站起身说。老杨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只是点了一下头。这大概就是人们喜欢大理的原因:没有人会对桌子上突然空出两个座位大惊小怪。
到了她的房间,我们很自然地拥抱了一会儿,她就翻身骑到了我身上。我知道我们可以做个爱,但我有点不想做。也许是因为我没那么喜欢她,也许是因为我挺喜欢她。
于是,我们又抱了一会儿,就肩并肩躺下来开始聊天。她说她不喜欢这边到哪里总有很多隧道,穿都穿不完,仿佛永夜。她和我讲了自己跟大理完全不同的家乡,气候植被,风土人情。还和我讲了她的爷爷,才华横溢,一手好字,半生漂泊,死在了杭州还是什么地方。聊着聊着,夜色渐深。「我们去爬山吧」,她突然提议。
就这样走到某个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野山中。山不高,又是眼前唯一的目标,我们拼命往上爬,很快就到了山顶。月光倾泻,满地银霜,古城就在山脚不远处,璀璨如天宫。已经是半夜,四面通向它的道路上仍车影摇曳,川流不息。
「你看,我们到了这里,就会想回到那里。到了那里,又会想这里真好」,小郑挽起我的手臂。
「你是要跟我讲什么道理吗?小心点,讲道理我可能比你厉害。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反求诸己,忘却为船。不情不慧,无执无念。明月枝头,法雨灵山。我四个字四个字都可以讲一天。」
「跟你聊天是挺有意思。」
「我也这么觉得。」
「是吗?哪里有意思?」
「啊?」,我没想到还要考我,「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但有些聊天就像两个实力或者风格完全不同的人一起打羽毛球,通常一两个回合球就落地了。两个人一直在弯腰捡球,别说享受打球的乐趣,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脸是什么模样。」
我一边说,一边把她的脸抱进怀里,「但现在,我可以看清你每个表情,说明我们还不错。」
她吻了吻我,作为回应。
天空突然飘起了雨,乌云遮月,却挂得很低。仍有两三点星星兴冲冲跳过黑暗,跃入湖中。我好像闻到桂花,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