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亮仔

本系列是,本座一支无用笔,记下几个非凡人

亮仔是龙泉驿人。

龙泉驿本来叫灵池:旁边的分栋山上,曾有一眼清泉汇于山腰,甘甜怡人,颇有灵气。

但从明代开始,灵池设了驿站,从此改名「龙泉驿」,分栋山,也就改名叫「龙泉山」了。

驿站带来热闹和繁华,山上的松柏被尽数砍掉,种了果树。

主要是桃树。

所以龙泉驿产桃。

六月出「春蕾」,七月出「白凤」,八月有「晚湖景」。

因此,龙泉驿是春游胜地,但我没怎么去过。

总觉得桃花开成了片,有些过于妖媚。

知道这些,是因为亮仔常常送我们桃子。

他是个讲究人。

工作上,他代码写得扎实,而且有越来越扎实的趋势。

生活中,是挺时髦的小伙。光说他究竟是什么发型,我就从来没有搞明白过。踢球,他身上装备齐齐整整,还能在后备箱里再端出标志盘、障碍筒、简易球门和十来个足球;上班,他无论是到哪儿办公,总能很快就支棱起升降桌、机械键盘、降噪耳机、三五个闪闪放光的杯子。

他说家里有七八种锅,我们赶紧捂住耳朵不听他讲每种锅的用法。

刚认识那会儿我会担心,他杀鸡用了牛刀。相处多了发现,他并非炫耀武力,而是只有牛刀。

所以他送桃子,也不是简简单单就给你寄一箱桃子。时间,品种,包装,都有考虑。经常还开个车,挨家挨户给送到门口。

总有人问,这么个热心肠的帅小伙,怎么还单着呢?

我没问过,但有次酒过三巡,亮仔两手一摊,自己交代了。

原来亮仔读大二的时候,在协会里认识了一个大四的学姐。

学姐很优秀。学姐很漂亮。学姐还有个异地的男友,准备毕业了就去团聚。

熟悉起来以后,他带学姐逛过几次龙泉驿。

九曲十八弯的道路,丘包连绵,草木葳蕤,线条柔和,给人一种富足而温厚的感觉,就像学姐一样,很耐看。

慢慢两个人就牵起了手。亮仔温热的手汗津津地告诉了学姐很多意思。终于有天,学姐来找他说,做男友可以,有要求若干。

「我当时就怕了」,亮仔仰头就是一杯。

爱就是这样,常常并不壮胆,反而让人觉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但也没断绝来往:学姐毕业后,没去国外,留校任教。两个人远远近近地相处了四年,直到亮仔临着毕业,跟迎新认识到姑娘谈起了恋爱。

「我叫她台柱」,亮仔说,「不仅人漂亮,一口主持人范儿的普通话说得特别标准。结果,一想到我毕业之后两个人怎么办…我怕了」。

「工作之后,还被一个女孩儿倒追过。没多久,听她说了自己家里的条件,特别好…」

「你怕了」,我已经可以自动补全。

如果其他人这么说自己的感情,我大概会认为那些「怕了」只是始乱终弃的借口。

但我见识过亮仔面试和职级答辩。

他是真不自信。而且,他不自信的时候,不熟悉的人,容易分不清他是紧张还是嚣张。

我问他为啥这样,他没说,只支吾了几句成长过程里,和长辈们的不愉快。

那个年纪,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明白,每天需要面对的,处处影响我们生活的人为什么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也搞不清,父母师长,到底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事情值得争执、讨伐、坚持、妥协,为之喜悦、哭泣、焦虑,又再谅解。

天色在亮仔的讲述中黯淡下来,我们的话也少了,只是不停举杯。

喝到最后,我拿筷子沾酒,在桌子上送了他一首诗。

离开成都后,我吃不到桃子了。但有一次他听说我常常胀气,给我寄了一箱八宝粥,两袋牛肉和四盒达喜。随着包裹而来的,还有一份说明书,详细描述,粥怎么配肉,药如何下饭。

他还花很多时间健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和奶哥不一样,他不冲着刷脂或者增肌。

对着我们的镜子跳跳操,拉拉伸,别人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东西,他总能玩出很多乐趣。

送他那首诗,是南怀瑾的:

青山入梦照平湖,
外我为谁倾此壶。
彻夜翻经忘已晓,
不知霜雪上头颅。

常泰写的是哪山哪湖,我不知道,只是当时觉得,很适合容易纠结的龙泉驿的亮仔。

现在,他每天锻炼完,十点钟就上床睡觉。大概早已经没有问题还能让他辗转反侧了吧。

他的泡沫轴和锅一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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