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母亲节这个周末,回了趟玉泉,踢球。
120 周年校庆,比赛办得隆重。
罗主任提前交了篇好像是在泡我的「球队介绍」,然后把总结的任务留给本座。
这当然是占我便宜。
三十几度,一天连踢四场,别说皮肉,脑花儿都化成了灰,还写得出个毛线。
歇到今天,生活勉强能够自理。
趁着没忘,先记下些流水账。
2
我和陈禹、黄科两位师兄,周五下午从成都出发,到了已是傍晚。
出了萧山,直奔饭局。
雨过天晴,落日余晖。
开进市区,没过黄龙,天就黑了。新桥门,小桥门,正大门,在夜色里淡淡地立着。
几十米后,车头一拐,顿时灯火通明,这就进了青芝坞。
接下来两天,我们吃住都在这里。
其实青芝坞以前就是吃住的地方。
主巷两边都是餐馆,特色居然是各种麻辣。
有些同学来吃,或许觉得挺有特色。以四川人的标准衡量,水准就比较一般。
但因为近,性价比也不错,当年常来。
所以知道青芝坞更主要是住的。
将近两百户农家,都有楼有院。
一个人租的一般是发了狠备战考研的。 两个人租的一般是拼了命享受爱情的。
当年这些浙大学生制造的地动山摇的快活声响,对苦哈哈还没有考上的人的鞭策作用,想必超过了各种科学理论。
但处在西湖周围,哪能有价值洼地。终于被翻了新,做起民宿经济,小小的一间房也要三四百块一晚了。
青山隐隐水迢迢,玉人何处教吹箫。
3
到了一会儿,靠着禹哥的充电宝,开了机。
微信里,已经有两三群人,开了饭。
赶紧找到住处,放了行李。发现螃蟹在楼上,就捡了他,去吃饭。
雨还没干,巷子显得光滑。
螃蟹叹了口气,「还是这里的姑娘光滑啊」。
我赶紧把眼睛从手机屏幕里抢救出来,却已经来不及。
光滑的姑娘顺着光滑的小巷,滑进了转角的暗影里,比暗影还暗。
于是不敢怠慢,一边联系组织,一边东张西望。
有咖啡店挨着甜品店,有面包店接着蛋糕店。
它们都卖龙井。
还有个面馆,黑板上画着油泼面和小笼包,却关着门。
大概只卖早餐,明天可以试试。
所有的店,招牌都还新着。清一色无衬线字体,铿锵有力,放眼望去,像在听法官宣判,木槌把字一个个敲到脑袋里面。
就要拐上主巷时,我有些怕,担心看到端了吉他卖唱的歌手,或是义乌产的小商品悬满街头。
好比是回老家,会青梅竹马颇有好感的美少女,却见她偷了母亲的口红,涂得狰狞:虽不忍心责怪,却也喜欢不起来,只剩惋惜。
这算是中国搞这种商业街的通病吗?
前段时间看各种神经科的书,发现 evolution 好像被统一翻译成演化而不再是进化。
大概学界觉得,进化的「进」,有单调递增的含义,而自然的变化并非如此单调。
其实人为的改动就更是如此:很多时候,新不如旧,这是常识。
可惜从近代开始,我们就以革命为好,以除旧为妙。到我党打下江山,在中国前面也要加个「新」字,于是这样一来就拿到比旧的要好的证据,拆什么都特别理直气壮。
4
拐上主巷,果然是焕然一新。
但并没有人在默默地用刀叉划拉芝麻菜或是牛排。
仍然是水煮鱼,小龙虾,卤鸭头,炒螺蛳。
仍然有咬着烟头炒菜的厨子,仍然有借着酒劲要搂成一团的食客。
仍然喧哗吵闹,灯红酒绿。
陌生的城市,熟悉的角落,真好。
中华文明本来就贵在有热腾腾的世俗眼,才能在四大文明里硕果仅存,熬到今天。
「世」可见其大,「俗」更道尽了它的五花八门,花样繁多。
可是文化总归需要土壤,中国的世俗文化,土壤是几千年农耕社会。土壤没了,文化就变成了技能,进入非遗保护名单,由专人学了,拿出来操练和表演。
所以能让学徒交几万学费,还被自己一个推手送出十几米远的太极拳师,难免错误地认为文化还在。
似乎还在,其实早不在了。
挨了揍还要挨骂,也不要觉得委屈:别人是在技能层面较真,你究竟能不能打。
当然,打人的以为中国有了纯粹的商业文化,单凭技能就可以大大方方逞强,也是没搞懂武林。
咱们不是美国,能让暴发户做总统。
天朝的暴发户,办公室里面不挂一幅「难得糊涂」,自己都觉得害臊。
5
脑子里跑着马,脚下也快起来。
很快就走到约定的汇合处,段鹏师兄也到了。我们却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只好让冯剑来引路。
原来就在街对面,我抬头看招牌,「舒安」。
应该是先开旅馆,再有餐馆,不然这名字有些像这顿吃完,就要集体去安乐死。
包厢里,张鹏、刘坚、邢燚和金孝都到了。
这都是当年信息学院足球队的台柱。
冯剑是大厂子弟,踢球有童子功。但他和我的缘分不仅在球场。因为被我召唤到控制系,他才有了陈曦老师这样的好老板。因为被我召唤到毽球版,他才有了董 biu 这样的好老婆。
如今他定居杭州,有了一儿一女,在杭氧集团,继续实践控制科学。
平时还读书练字,继续实践控制自己。
张鹏,大概是因为在东莞电信工作,比以前更沉稳了。他司职右后,场上队长,生活里和球场上挺像。话不多,很低调,但明眼人能看出,他忙前忙后,踏踏实实。
生活里他是恒久的温柔,球场上他面对对方进攻,却常常会怒喝一声,才拦腰断下。
刘坚,大概是因为在东莞电信工作,比以前更淫荡了。他是左脚选手,司职左后。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讲起事情来荤素不避,自带捧哏和逗哏双重技能,他在,欢乐就在。
每次他说自己是小弟时,脸上都是「我不做大哥好多年」的表情。
邢燚比读书的时候瘦了一圈,因为心脏加了支架,本不打算来,被我们硬拉到队里做门将。他球风硬朗,能攻善守,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我们叫他四火。
那时在信息,后腰的搭档不是黄恒就是四火或者李杨,好幸福。
金孝,杭州本地人,是左右脚射门技术都很棒的前锋。当年有场球我三脚中场附近的长传,他都是不等皮球停稳,就拉弓放箭,直挂死角,让观众惊为天人。
后来我看拜仁的穆勒踢球,那甩手甩脚的样子,常想起他。
一桌人不需要我暖场,就聊得热络起来。过了一会儿,老鸭带着一黑一白,过来聊天。
原来明早的对手们,就在隔壁。
我在浙大过的第一晚,就睡在老鸭床上。他在谁的床上,已不可考,于是我们研究了一下他和小黑谁在浙大呆得更久。
小黑变壮了,看来在绿城没少给自己开小灶。有了他加入,刘坚只用逗哏了。
逗得很湿润,像私房二人转。
白得那个,是他们的中后卫,钱嘉琪。
6
聊着聊着,去看望猫的罗主任推门进来了。
场面应该很缠绵,胸口挂满了毛,好像白毛女趴在胸口,哭了一宿,留了证据。
邢燚手里的酒开得快了起来。
一黑一白也就起身,帮我们去隔壁捉拿随广州队前来的蔡瑜。
蔡瑜最初踢的是边前卫,因为身体素质好,在校队改了盯人,就再也没有回过边上。
他身材样貌,一点儿没变。说起足球,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像还留着头发的张卫健,在行侠仗义。
人到齐了,张队要排兵布阵。人却太少,无阵可排,差点儿门将都得轮流做。
又聊了会儿,夜就深了。
「明天还得早起,散了吧。」
我站起来,看着这桌人,有种在聚义堂的感觉,很想给每个人都立传。
出了餐馆,又和禹哥去老枪那桌。
这是浙大 40+球星们组的队。岁月如歌,当年长短各异的老枪,如今更是宽窄不一。
但酒量却都很了得。
我不敢久坐,和熟悉的葛峰、宏华、七哥等几位师兄喝了,看着禹哥。
他说,「我再坐会儿」。 他也是老枪。
于是起身,一个人往回走。
酒店门口,有猫守着。斜着脑袋,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却没点头放行。
又彷佛在问:去哪儿野了,这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