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ciel

聚散有期

上周参加了偶像派她爷爷的 90 大寿,这周就迎来了她另一位爷爷离世的消息。

这位爷爷是我丈母娘保娘(干妈)的老伴,在一场事后被认为是回光返照的愉快聊天后,他独自在卧室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在睡梦中安静的走掉,再加上 93 岁的高寿,所以我们当然会互相安慰说,不用太伤心,这是寿终正寝。

但一讲起还没有走的婆婆,大家又会忍不住担心起来。

爷爷从不做农活,也不做家务,每天就喝茶打牌养养鸽子。几十年这么被惯着,不但离了婆婆连饭都不会做,甚至连面都不会下。我没有问过他选择这样生活的原因:也许是当年参加抗美援朝,在那片遥远的冰天雪地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吧。

他们也一直没有孩子。

我们每年会去很多次他们在敖平乡下的家,给他们带些粮油和现金。

每次婆婆知道我们要去,就提前到地里掐好自己种的菜,捡好自己养的鸡下的蛋。等我们到了,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有时候天气好,我们就把桌子搬到屋外的院子里面,每个人倒一点儿酒慢慢的喝着边吃边等她在厨房忙完上桌。

那时候她已经八十多岁了。

因为牙齿不好,胃口也开始变差。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只不过象征性的吃一点儿,就点上一根烟,带着满足的笑容坐在一旁听我们聊天。她很少说话,听到开心的地方,就拿起酒杯微微地抿一口。

在汶川地震之后,他们村里的人被集中安置居住时,他们又选择了留守。四周的邻居逐渐搬走,岳父岳母也去劝过他们和大家一起搬走好有个照应,但他们拒绝了。

更不要说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据说理由是在自己地里忙活了一辈子,何必要在别的地方去死。

是啊,人到了一定年纪,在哪里死去终于变成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不知道从哪次去的时候开始,婆婆就已经忙活不动了。大家好像也没有商量过什么,就默默变成我们开车带他们去镇上的饭馆吃一顿,然后送他们回去。

这过程自然比以前要快了不少,每次告别,我都能看出婆婆眼中的不舍:她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人。

爷爷走了,她反复告诉岳母:「把那些钱拿去好好把事情办了,剩下几千块钱留给我就行了。」

「反正我十一之后就走了」,她这么说。

大家都不停劝她想开一些,但我们都知道她的倔强。

就好像她本来身体比爷爷要差,但一直倔强地撑着,大概她知道自己走了就没人能像自己一样照顾他。

坦白说,他们的感情既让我敬佩,也常常让我疑惑。

有时候我看着婆婆,会想,她有没有偶尔也后悔过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和爷爷这样的男人厮守到老,是因为依恋,犹豫,认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仔细想想,可能也没有需要特别努力的地方。

反正人生里美好的不过是一些片断:在某个午后踢球赢了比自己更强的对手,夏天很热的时候吃到冰箱里拿出的熟得正好的西瓜,放肆地看着暗恋的对象她/他也正好看着你,跟相爱的人一起度过没人打扰的夜晚,甚至,没有充满恐惧而是在睡梦中平静死去也是美好的。

能抓住它们就好,别的东西我们自己大概很难掌握。

这也是人类到了一定年纪就拒绝去相信纯粹的东西可以持久的原因。毕竟我们这一生会丢失很多东西:首先是理想主义,然后是激情,接下来是容貌和身材,最后是有趣味的生活。想要保持点什么贯穿始终的东西如此不易,倒不如先否认这些需要认真照看的东西,可以让自己生活得容易一些,死的时候也不会太艰难。

记性太好也是需要移除的错误天赋。就好比记得越牢的号码,变成「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的那天就越不堪,还不如记错或者干脆忘得一干二净。

也可以给大家都想个理由,就好像张爱玲写她等胡兰成:「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该忘记的忘记,剩下的也糊涂些为好。最好还能幽默一些,强势一些,牙尖嘴利地把自己包裹起来生人勿近。

就好像也在这个月刚刚过世的 Joan Rivers 说:”My sex life is so bad, my G-spot has been declared a historical landmark.”

反正,这世界聚散有期,又有几个人在意这些牙尖嘴利的人真正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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