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回了一趟银厂沟白水河。出发的那天天气并不好,可是对爸妈而言,去看看那个安放了自己青春的地方,已经计划过太多次而不能成行。所以犹豫了一下,就决定还是要去。
车一开进山区,因为属于汶川大地震里山崩地裂的龙门山山脉,那场灾难留下的痕迹依然随处可见。然而地貌上的变化却并不是爸妈最关注:一路上他们不断提起的是故人的名字,以及自己和他们之间的种种旧事。有的时候我爸会往路边一指说,「那不是黄村吗?以前你妈下乡在那里的时候,我骑车来看过她。」有的时候我妈又会指着另一个地方说,「那个谁谁谁,就是在这里被掉下来的房梁打死了,太可惜了。」
而白水河对于我,因为是十岁之前生活的地方,本来就没有多少刻骨铭心的记忆。加上我和 Konthiga 读过的小学和学校后面那条曾经清澈而壮阔的白水河,在上次回去的时候就已经面目全非了,于是唯一怀着兴趣的就只剩据说在地震里面一栋都没有倒的蛇纹矿家属区,也就是我们当年长大的地方。坐在我旁边的偶像派,在我们一家人兴致勃勃的指着窗外大呼小叫时,则多少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后来事情的发展让人觉得略感尴尬。走到「鬼招手」(银厂沟一个以险峻著称的地段)的时候,前面的山路突然淹没在浓雾之中,我们只好调头,放弃了继续进沟的打算。接下来在大宝镇上兜了两圈,我们才凭借着整条街上几乎是唯一没有被拆除的新华书店,定位到了我们原来的住处:居然已经是一片平地。
回到家里,我突然有些不死心的想把记忆里的白水河挖出来,就去翻家里的老照片。
首先让我觉得特别温暖的是装老照片的这个信封。这是外公写给我妈的,不知道当年那封信具体写得是啥。在这根本不用写信甚至不用写字的时代生活久了,这样的物件总给人一种特别的质感。
我还找到了几张 Konthiga 和我都还挺萌的时候的照片。这个阶段我们的衣服全是老爸用缝纫机做的,看着都是一段段特别的回忆。另外从红领巾出现的频率来看,除了伟大的六一儿童节,我们一直对照相这事情兴趣不大。
看这些照片的时候,最大的怀念是以前生活在青山绿水的白水河时,我们一家人那轻松自在的身段。在我们匆忙长大的这二十来年,中国也一直在匆忙的变化着。我们的文艺工作者在世纪之交做过很多牛逼哄哄的选题,什么《激荡三十年》,什么《大国崛起》,妄图把这个剧变的时代描绘成一代人怀着同样的目标,努力奋斗让中国崛起的时代。
而实际上,绝大多数家庭就和我们家一样,我们并没有主动的参与到那些变化里面去。很多人虽然听组织安排上山下乡或者援建支边,但和全国志士要行动起来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年代不同,大多数人的生活目标与生存焦虑既无关这个社会,也无关这个国家,都是些极度自我的事情。但这个国家变化得如此剧烈,昨天还有效的经验,明天就可能完全完蛋。所以更多的时候,毫无信仰的中国人无力的忍受着生活剧烈的摇摆,随波逐流的同时,常常感到心灵上莫大的空虚和痛苦。
所以,在过去我曾经为父母和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或者是他们的婚姻变得危机四伏而苦恼不已。可是等我到了一定年纪就发现原来他们那代人中并没有多少真正快乐的夫妻:他们大多数人,在生活中不断的否定着自己信仰过的东西。要人们在这种奇特的生活环境中保持感情的稳定,也许的确是要求高了一些。
相比之下,我们这代人当然要幸运一些。虽然如果统计一下,应该没有几个人自己长大的老房子还没有被拆。但至少我们留下了不少照片,从感觉上,已经不是那么老无所依。